《吉祥如意》,一个喜庆的名字。
但它讲述的故事,却是另一番景象。
导演,大鹏。
就是那个演《屌丝男士》,拍《煎饼侠》《缝纫机乐队》的大鹏。
这次,他带着一个颠覆自我的作品,重回大银幕。
首映礼上,观众问他:身为一个商业片导演,为什么要拍这么一部电影?
大鹏不知如何作答。
这篇文章,我想代他说一个可能的答案。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01《吉祥如意》由两部短片组成,前者《吉祥》是一部伪装成纪录片的剧情片,讲一个阔别家乡多年的女子,回到东北的农村老家,遭遇家庭变故,并重新面对旧日伤痕;后者《如意》是一部纪录片,记录了《吉祥》的创作过程。
两部分加起来,刚好构成了一部电影的“台前幕后”。
台前,我们尽情入戏;幕后,我们重启思考。
这样一种结构,让人想起之前大热的日本电影《摄影机不要停!
》,同样是把一部电影的台前幕后通通端到观众面前,以一种祛魅、解构的姿态,诉说了创作的不易。
而《吉祥如意》显然没有这份创作者的自恋或自怜,它也并没有一定要表达什么的野心,反而是在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下,给观众提供了新鲜的观感。
02先说《吉祥》。
这部获得2018年第55届金马奖最佳短片的作品,确实颠覆了我对于大鹏的既定想象。
它一点也不喜剧,甚至连荒诞都没有,它只是如实地记录了东北一家人的一个糟心的春节和一段无解的宿怨。
年迈、硬朗的奶奶突然病重,陷入昏迷。
与她相依为命的傻儿子“吉祥”成了一家人的负担。
吉祥的女儿丽丽在城市打拼,十年未归,这次她回到家乡,重新被拖进亲情的漩涡之中。
该如何安顿父亲,如何面对这些遥远的亲人,成了她一直回避又终将面对的课题。
理所当然地,她遭受着埋怨。
特别是一直照顾吉祥的二叔二婶,自然是一肚子不满。
但从亲戚们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也了解到事实的另一面。
吉祥原本是家里的顶梁柱,事业有成又顾家,当上油田的保卫科科长后,他帮二哥一家人办了城市户口,又把小弟从边远地区调回了家乡。
用老大的话说:“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应该说,他对这个家的贡献是最大的。
”这个所谓“后来的事”就是吉祥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妻子与他离婚,带走了女儿丽丽。
那一年,丽丽只有15、6岁,尚处在一个无法苛责的年纪。
后来,她在城市打工、结婚、生子,与农村的父亲和亲戚们日渐疏远。
这个故事看似是个案,其实一点也不陌生。
每个从家乡出走,到城市打拼的年轻人,都有着相似的心境。
他们被夹在现代都市与故乡熟人社会的夹缝中,一边享受着自由与孤独,一边体味着亲情与束缚。
两个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运转逻辑,而丽丽选择逃避故乡,这里面当然有自私的成分,但同时也有无奈和无措。
而这一次回来,她所逃避的一切轰然而至,以数倍于从前的力量袭来。
饭桌上,刚刚送走老人,难得团圆的一家人吃着年夜饭。
如何安顿“吉祥”成了一家人最棘手的难题,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埋怨、委屈、咒骂,借着酒劲儿,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这场戏极为震撼,因为真实,因为大部分人都在扮演自己,也因为这些话都是憋在肚子里几十年的腹语,远胜于剧本上的精巧对白。
最终,丽丽跪在床上,流着泪,给亲人们磕头。
隔壁,电视屏幕上闪着雪花,屋子空荡荡的,吉祥已不知去处。
一个中国式家庭的典型故事,他们的关系迫近到难分彼此,于是是非对错也不再分明,通通搅在一起,在表面的“吉祥”下织起暗网,勾连着怨怼。
但最终,仍然要靠对于亲情的重申来化解一切。
于是问题被再一次搁置,成了永久的羁绊。
这是《吉祥》为我们呈现的。
它如此真实、残忍,令人不忍直视又入戏极深。
03随着镜头拉远,我们跳脱于屏幕之外,进入了《如意》的语境。
只见大鹏站在台上,面对观众的问题,不知如何作答。
观众问他:“作为一个商业片导演,为什么要拍这么一部短片?
”这个问题极具代表性。
它一方面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成见,另一方面,它也指向了《吉祥如意》真正想要触摸的问题:究竟,创作与生活有着怎样的关系?
换句话说,我们真能从艺术作品中找到生活的答案吗?
在《如意》中,我们见证了“生活”对于“创作”的两次颠覆。
第一次,是姥姥的意外去世。
原本,大鹏只是想拍摄一部关于姥姥过春节的短片。
他没有事先设计剧本,而是想以半即兴的方式来呈现一段亦真亦假的生活。
却不想,生活跟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就在开拍前几天,姥姥突然陷入昏迷,使得原本的拍摄计划彻底落空。
于是大鹏转变思路,转而以三舅吉祥为拍摄对象,并让演员刘陆扮演三舅久未归家的女儿丽丽。
于是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版《吉祥》。
大鹏说,他拍的是“天意”。
确实如此。
当他决定了这样一种即兴的创作方式后,他就得接受生活给他的一切馈赠。
这时,上天的意志已经大过了创作者的意图。
这也是《吉祥》的动人之处,它拍出了一种命运的无常,一种失控的必然,以及人只能选择仓促的接受。
而另一重生活对创作的颠覆,则来自于:丽丽真的回来了。
远在北京的她,或许是想回来见奶奶一面,或许只是听说表弟要拍一部电影而感到好奇。
不管怎样,她回来了,与扮演她的演员刘陆共处于同一空间,进一步模糊了现实与虚构的界线。
更耐人寻味的是,我们惊讶地发现真实的丽丽与《吉祥》中刘陆扮演的丽丽竟是如此不同。
在状态上,“假”丽丽始终是沉默而疏远的,与这个久未谋面的家有着深深的隔阂;而“真”丽丽恰恰相反,她并不哀怨、沉重,反而对一切应对自如。
在与父亲吉祥的相处中,“假”丽丽显得茫然无措,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交流;而“真”丽丽却可以轻松地与失智的父亲交谈,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发生在饭桌上的那次争吵之中。
“假”丽丽入戏过深,倍感愧疚,痛哭着给亲戚们磕头,而那时“真”丽丽在干什么呢?
只见镜头一转,她正一个人站在角落,低头玩着手机。
你可能会问,这是一次无言的责备吗?
是大鹏借由镜头在批判表姐的冷漠吗?
当然不是。
那是在说什么?
它其实在用一种“间离”的方式,提醒每个观众:创作与现实的差距从来都是巨大的。
当演员刘陆拿到丽丽这个角色时,她开始在头脑中构建丽丽的形象。
她要为这个角色建立合理的动机,设计恰当的神态和行为。
于是在《吉祥》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创作的结果——一个疲惫的、钝感的以及心怀愧疚的女儿的形象。
可是随即在《如意》中,这一形象被彻底打破。
原来,真实的丽丽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她可以更轻松地面对一切,并且,她的愧疚也并不是那样多、那样深刻。
前者,是一种“合理”的“假”,而后者,是一种“难于理解”的“真”。
在两者的并置中,我们得以看到创作的局限与现实的复杂性。
我们总是期待从生活中提炼出一种通向真理的路径,并用创作将其合理化,但实际上,真实的生活从来都是难以捉摸的。
就像姥姥昨天还谈笑风生,今天已不省人事。
就像饭桌上的刘陆用“磕头的动作”为一场争吵提供了想象中的和解,而一旁的丽丽只是在兀自玩着手机。
就像刘陆忍不住质问丽丽:“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十年都不回家?
”
这个问题等来的,也只能是沉默。
因为创作可以提供合理的设想和简单的答案,但生活却不能。
于是沉默成了最后的答案,因为只有“不说”,才能容下生活的“千言万语”。
最后,让我们回到那位观众的问题:一个商业片导演,拍这么残酷的现实,这合理吗?
而大鹏拍这部电影,就是要告诉我们:“合理”很多时候只是人类的妄想。
也只有明白这点,你才能抱着即兴的生活态度去接纳生活的给予。
罗伊·施耐德说:电影有三类,写好的,拍好的,剪好的。
很显然,生活比这难多了。
真实的生活潜在创作之下的一个更为混沌、随机的现实里,并不总令人满意,却也偶尔给人惊喜。
《吉祥如意》就是这样一个写满了遗憾的惊喜。
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老人生病,子侄辈纷纷赶来看望,现实当中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不论什么原因,凑到一起了就互相了解一下近况,说点家里不开心的事情,媳妇说婆婆太凶,婆婆嫌媳妇懒惰,孩子不听话学习不认真工作是否顺利之类的,家庭矛盾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父子矛盾也是有的。
看了一会儿,这跟电视上的一些栏目没什么差别,拍成电影挣票房,观众不买账很正常。
总评一星0分,大鹏还是去拍喜剧吧,大赢家就很优秀,为什么不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呢。
生搬硬套凑成一个长片的长度并不怎么高明,导演虽然姓董但俨然是王家的人,无意识地忽视很多需要深刻讨论的社会困境和观念的落后,通过找个女演员就把一切都怪在10年没回家的表姐身上,同时也“拯救”了他被奶奶突然病故而几乎拖垮的拍摄计划。
我如果是丽丽,我也十年不回去,王家十几个不是你爹胜似你爹的人张口闭口让你感恩,你以寡敌众除了一边刷手机一边微笑有什么选择——摄影机在他们手上,剪辑权也在他们手上,你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吵成一团,你就知道他们希望你磕头谢罪。
但王家这哥几个对这个所谓“对老王家贡献最大”的老三的“感恩”不就是逼他多年未见的女儿把他领走,临走前再送她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因为没有这顶不孝的帽子就会显得他们不仁不义。
每个人都不愿意搭上自己的人生照顾“老三”,又觉得送去机构丢人现眼或是照顾不好。
但其实他们并不在意丽丽把“老三”领走之后,是自己舍弃孩子和家庭去照顾陌生的爸爸还是“丢人现眼”地送进那些“照顾不好”人的机构。
但是丽丽的困境谁在乎呢?
那个为什么十年不回家的问题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都会被老王家剪掉吧。
哦,别忘了过去二十年实际上照顾老太太和老三的人不也是那个其实已经离了婚的外姓女人“二嫂”吗。
“二嫂”在饭桌那场戏结尾说,“不演了”,也许说者无心,但你我一定要听者有意。
我自己的外婆由于阿尔兹海默症疯疯傻傻了好几年,清醒的时候就恶毒的挖苦谩骂家人,糊涂的时候就把冰柜里的东西拿到橱柜里,把洗脚盆拿到餐桌上,把沙发绑在大门上。
外婆觉得保姆都是小偷不同意雇保姆,很多年轻时受过外婆恩惠的穷亲戚来照顾外婆一个月回到家乡甚至找了出苦力的工作也死活不愿意再来了,老家的亲戚分别打电话来劝我妈在自己精神崩溃前把外婆“送走”。
与此同时,我爸也觉得送去机构不孝顺让他在同仁面前丢脸,但自己立刻从没法住人的家里搬了出去,在北京的姨妈觉得机构会打老人也死活也不同意送去,但北京总有比她回家看望外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我妈每天一边装修房子一边跋涉在爸爸和外婆的两个家之间操持家务并一个人承受外婆的谩骂。
在照顾外婆的具体方法上,我爸爸和姨妈也经常有各种居高临下的意见指出我妈的不孝。
导演可能的确在北京生活得太久,对于苦难的全部认识就是山沟沟里的几排房子,他可能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钱解决不了的苦难。
算命的说王家的几个子女都“钱很冲”,他们在饭桌上说掏钱说得仿佛很痛快,其实心里还是很耿耿于怀当年老三离婚时的“净身出户”。
东北所有的农村亲戚都认为在城里那个有出息的儿子家里腰缠万贯,城里的天上总会落下钱雨来给媳妇养育未成年的孩子,这万贯家财当然应该归还给老“X”家。
所有经历过东北光辉岁月的人都知道部队转业能办城市户口的人当年是怎样的生活方式。
年纪轻轻就脑血栓的基层gb并不少见。
喝大酒吃大肉,喝多了回家教训对自己生活方式看不惯的城里老婆和城里女儿,教训他们不懂得感恩,然后酒醒了之后再一脸歉意地把下个月的工资和单位发的福利送到老婆的手上,直到有一天不走运喝进了医院。
作为一个在东北黄金年代离开了山沟沟闯出一片天的农村青年,由于命运的安排,不幸地在东北衰落的时代又回到了山沟沟,跟他一起被困住的还有曾经梦想跟他一起鸡犬升天的家人。
如果说在他生病前,他撕扯于城市和农村的双重身份中,乡下的亲人无法完全理解他,城市里的老婆孩子肯定也无法完全理解他。
在生病以后则又受到了这个双层身份对他的排斥,兄弟姐妹认为他是城市里那些人的义务,而城市里的生活又没有一个脑血栓病人的容身之地。
导演可能从没意识到在他三舅最意气风发的日子,他的情感应不啻于《银翼杀手2019》结尾发声的赛博格。
就算没有这些钱和身份的问题,那个言语中虚拟的似乎可以解决一切烦恼的“送走”的目的地——照顾失智老人的机构真正就存在吗?
在故事发生的吉林省反正是没有的。
经过了我妈妈屡次精神崩溃后的抗议爸爸和姨妈最终同意了我们在长春寻找合适的机构照顾我外婆。
就算不像本片的导演那样富有,但是长春应该也没有我家负担不起的养老机构,很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愿意接收外婆的机构。
照顾失智人士的机构都拒绝接收有老龄病的高龄老人,而照顾老人的机构清一色地拒收失智人士。
事实上养老机构最喜欢的客户是那些完全不需要照顾的老人和完全瘫痪不能随意离开自己床位的老人。
把外婆送进机构的希望落空了,我不会开车甚至有一只腿有些跛的妈妈仍然在天寒地冻中每天跋涉在姥姥家爸爸家和装修中的新家三点一线,还要对早上去市场买早点送去之后就乘自己专车去公司上班的我爸常怀感恩之心。
虽然电影里的老三罹患的是脑血栓后遗症,但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极少有机构愿意接收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和其他失智老人,有的只是让家属花钱买安慰的“特效药”971。
我妈每次被命运扼住喉咙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大骂脏话抒发心中的抑郁,让人很难想象十年前她还是导演母校的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
这种困境存在的普遍性和无解性和让无数默默承受这种困境的女性的无力感就被导演轻易的解释为丽丽的不负责任与虚伪。
当然我本身也不应当对导演抱有过高的期望。
他回家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浮皮潦草地跟拍东北山沟沟里的姥姥是怎么准备新年的,无非是为了给对东北有无数浪漫主义想象的外乡人扯一出西洋镜。
只是横生变故让他被迫拍了这个好像窥探了底层困境的电影。
这种voyeuristic nature就注定了观看者无法跟目击的场景做出有效的对话也不需要深层次的理解。
偷窥的乐趣在于不用真正进入被偷窥者的世界,不需要理解他们的人格与志趣不需要把自己坦诚在被偷窥的人面前就能使这些活生生人出演偷窥者想象中的故事。
由于这些形象如此之生动而逼真,偷窥的故事也显得如此生动而真诚。
我的很多对本片高度评价的南方朋友无非就是隔岸观火。
我说电影拍的不好,他们说那是因为我没有心。
他们既没有见过辉煌时代的东北也不情愿拜访今天长白山豪华滑雪度假村之外衰落萧瑟的东北。
当一个故事被放在东北的背景板前面讲述时,可以给观者很多安全感。
他们可以安全地批评故事里的受害者同情故事里的其他受害者,而不用担心这个故事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就像所有富有的人看待他们曾经阔过又穷了的亲戚一样,很多人讥笑香港人住在鸟笼一样的房子里,末了还会说“他们也不容易”啊,但是他们不会在意那些鸟笼里的人的光荣与梦想的,他们在意的是自己优雅地欣赏现实主义艺术作品并同情声援弱者的样子。
大鹏的《吉祥如意》成片方式有些特别,先是有了短片《吉祥》,后续增加了《如意》(即拍摄《吉祥》的幕后)扩展为长片在国内院线大规模上映。
《吉祥》采用近些年流行的伪纪录片形式拍摄,且是私人化的家庭影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小众电影。
作为一部40多分钟的短片,《吉祥》在金马影展和电影资料馆放映过,大鹏顺势把幕后故事经过处理成《如意》作为影片的后半部分,一下子一部两段式的电影就诞生了。
但影片上下部分内容的相通性、一定的互文关系,倒是不会显得影片割裂。
大鹏很巧妙的用观众的提问连接起了影片的上下部分,过渡顺畅。
总体而言,伪纪录的方式、专业演员进入真实环境表演、上下部的“电影”和“幕后”的互文关系都是很好的电影形式,值的肯定,甚至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实验或者创新之举。
不管是无心插柳、灵光乍现,还是刻意为之、早有准备,《吉祥》的幕后影像其实素材足够多,剪辑成一部电影绰绰有余,将《吉祥》加长的想法很快就成为了现实,所以说幕后素材还挺重要,发碟可以成为附加花絮,也可以把短片扩展变成长片(没有批评的意思)。
然而,在口碑一路走高,且家庭片是我钟爱的电影类型之一,怀着期待之心去观看这部电影反而有些失望。
无法与电影中的手足纠葛共情,相反,大鹏导演的创作方式让我感到不适。
下文将解释这种不适感产生的原因。
下半部分《如意》中,大鹏解释拍《吉祥》的动机是想拍姥姥过年的日常,却遭遇姥姥去世,所以转而拍摄三舅王吉祥。
但是如果只是想拍姥姥的日常,为什么要成立一个庞大的剧组?
而显然这是一部周密筹备的安排,还事先请了专业演员加入。
如果是私影像,大鹏完全可以自己拿着DV/相机/手机拍摄,非要那么兴师动众吗?
庞大的剧组,反而增加了所有人的表演性。
片中大鹏妈妈的一句话:“要不是你要拍这部电影,这个大家族也不会聚的这么齐。
”揭示了一切。
说明大鹏提前知会了亲人都回家团圆过年,顺便拍一部家族电影,这其中就包括一个十年未归乡的王庆丽。
大鹏想拍姥姥日常,也许不是真的,但他的野心却的确是真的。
一个大家族,《吉祥》中所有人都是自己,却只有一个人例外,即十年未归的王庆丽。
显然,王庆丽归家是电影爆点,一个完美的戏剧冲突,大鹏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早早联系了专业演员刘陆来扮演自己的表妹(姐)王庆丽,且第一个镜头即是王庆丽坐车回家的漫漫雪路,所以说王庆丽才是戏眼。
大鹏用专业演员去饰演王庆丽,而真实的王庆丽其实回家了,其中目的昭然若揭,他想拍的不是姥姥日常,而是戏剧冲突。
而这就必须要利用到自己的家人,利用自己最亲的人的情感。
下半部分《如意》(即拍摄《吉祥》的幕后)的真实性其实也是要打折扣的,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伪纪录”。
一个是镜头下的人的表演性,另外是作为导演对作品呈现的主导性。
这种主导性就是常说的“断章取义”,电影的魔力就是通过剪辑可以呈现出创作人想要的效果,这部电影完全由大鹏掌控,电影会按照他的思路,剪辑素材达到完整。
当王庆丽看到监视器里自己的扮演者刘陆,感叹和自己长得好像;当刘陆质问王庆丽为什么十年不回家;当屋里五兄弟姊妹发生冲突时,王庆丽在监视器外玩手机,而刘陆却在给王庆武磕头。
大鹏把这些镜头都一一剪到了电影里,这就是作为导演的掌控性。
而这点我尤其感到不适,他居然对自己的表妹下狠手,让根本不知道她离家出走的真正心路历程的观众,先入为主的确认了她的冷血。
所以我觉得这不公平,该骂的不是王庆丽,而是她的表哥(弟)大鹏。
若王庆丽遭到网络暴力,那大鹏真的就是真的罪过了。
电影中大鹏的出场时间少,但基本都是亲人逝去后的悲伤表情,或者是家人争吵的无奈表情,但他却是唯一置身事外的人,这一点更加让人难以理解。
哭泣并不能说明你在乎,置身事外却是真的冷酷。
当然家人争吵掀桌那场戏,他喊了“别拍了”,但这个场景、这句话最终还是被他剪到了电影里,真的是好一双剪辑之手。
家人彻底成为了他电影的道具,可想而知,他是真的太想把这部戏弄好了。
其实不太知道,大鹏家人在电影院看到自己会是什么感想。
是高兴呢?
还是痛苦呢?
如果他们对电影的呈现不知情的话,我会觉得他们很可怜,被自己亲近的人利用,被家族里混得最好的人利用,成为一部贺岁商业大片里的主角,让全国、全世界的人看到他们的脸孔。
大鹏为了自己的创作,一定程度上算是出卖了自己的亲人,赚了钱也赚了名声。
而生活在农村的亲人与城市里生活的大鹏,农民与知识分子,这些对比,总觉得是城市在剥削农村,知识分子在剥削农民,不适感更上一层楼。
文艺小片摇身变成商业大片,贩卖家人情感赚取利益,恐怕大鹏这次没那么容易解释清楚了。
《吉祥》得到了赞誉,大鹏萌生了对《吉祥》创作缘由的解答,但是他显然没有回答好那位观众的提问,反而为了追求电影的完美和戏剧冲突,背离了自己的初衷,野心和自恋暴露无遗。
当然,作为艺术家,野心和自恋是褒义词。
于我而言,如果大鹏将电影停留在《吉祥》就好了,至少是一部很实验的短片,不会越描越黑。
若观看电影的观众没有以上困扰的话,那我会觉得是美好的,可以尽情体会影片中手足间情感碰撞与联系。
如果真是这样纯粹,那大鹏这部作品就真的挺好的。
1这部电影本来值四颗星,符合我心目中7.5分电影的标准。
电影的形式挺特别的,纪录片和故事片结合,普通人和演员结合,真实与幻象结合,以及,整体的摄影、音乐、剪辑、节奏都处理得不错,虽说少数几个片段显得没头没尾,有些不明所以,但整体来说,可以说是一部成熟的比较流畅的电影作品。
让这部电影严重减分的地方,是创作者在无意之中流露出的对主人公真丽丽的价值评判。
好像是最后一个镜头(起码是临近尾声),真假丽丽同框,一个在悲痛,一个在刷手机,之后电影就结束了。
这个结尾,让我心里涌起的情感是:失望和愤怒。
因为这个镜头试图传递的信息是:真丽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多么淡漠,远不如假丽丽(一个外人)对老人情感深厚。
而这样的观点,充分说明了,导演对真丽丽的处境缺乏共情,对三舅身处的大家庭,缺乏深入的思考。
从影院出来,为了缓解心理不适,我试图理解导演的创作不易,就跟朋友说:“一个人,能拍自己家里的人,家里的事,也很需要勇气吧”。
朋友立刻接话道:“他不需要勇气。
在这个家里,他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
他为他舅舅付出了很多,你没听他妈妈说吗?
姥姥和舅舅的医药费什么的,都是他妈妈出的,你说,他妈妈的钱是哪儿来的呢?
他作为这个家里的正面人物,没啥不好说,不好拍的。
”或许,这就是电影拍得很好,却毁在立意不高的原因所在?
2三舅是个凤凰男。
当年,姥姥举全家之力,供出了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贫穷,真的是一种心理创伤)。
三舅飞出去之后,肩负起反哺整个家庭的重担。
为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们做了诸多简直不可能做到的事(八九十年代,在体制内调户口、调工作,绝对超出一个保卫科科长的能力范围),然而,这恰好也是他人生的悲剧,或许也正是他的女儿不爱他的原因。
父亲忙着反哺原生家庭,母亲就是女儿的唯一依靠,那么女儿会选择妈妈,再正常不过。
她还未成年,她总要活下去不是吗?
至于三舅的哥哥姐姐们所说的,他还健康时,如何疼爱溺爱他的女儿,在我看来,他们也许只看到了表象。
因为,这个父亲有句口头禅是:“庆屁”,看到真女儿,他很高兴,口口声声“庆屁”。
于是女儿赶快说:“女儿怎么了,不还是你闺女吗”(大概是这个意思)。
所以很明显,“庆屁”的意思就是:“不过是生了女儿,又不是儿子,庆祝个屁!
”。
所以,这可能是导致他和妻子离婚的第二个原因——他能如此贬低女儿的价值,意味着他大概率做不到尊重自己的妻子。
3当导演认为真丽丽“很冷漠”、“很不孝”时,却没有想过,她如何被自己的父亲嫌弃和贬低,以及,三舅生病后追打自己的女儿,让女儿睡觉都不敢脱鞋。
哪怕父亲如此行事是因为生病,那也是很悲哀的事:一是那时女儿还未成年,被父亲追打,会导致身体和心理安全感的损伤——那个原本应该保护她的人,现在变成了会伤害她的人;二是我会忍不住想,这位生病的父亲,会因为生病就打自己的父母,追着打自己的兄弟姐妹吗?
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否则他二哥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我认为,父亲之所以生病后追打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恐惧得随时要逃命,很可能是因为,他恨这个孩子为何不是男孩——他是城市户口,大学生,他不能生二胎,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在我看来,被塑造得很冷漠的真丽丽,其实是因为她很少得到父亲的尊重和爱。
如果说她有错,恐怕是因为没有人指点她,为了防止别人对她进行道德审判,她应该每年都寄钱回去。
她可以不爱自己的父亲,但不能不尽赡养义务。
我们中国人,是有这个孝顺的传统文化的。
4三舅这个人,真是太苦了。
正是因为他的苦,才让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受了苦。
然而,三舅可以不管他的原生家庭吗?
不可以。
但或许,他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管,而不是倾尽所有。
要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基础上去管,而不是被内疚绑架,为了做个孝顺的孩子,就牺牲自己的人生。
生病后,三舅终于可以歇歇了(生病的时间线也很诡异。
他似乎是离婚一年之后,突发重病。
这让我猜想:离婚,对他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三舅的另一个口头禅是:“文武香贵,1245”。
这个口头禅里,包含着所有的兄弟姐妹,唯独没有他。
那意味着,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自己是不存在的,或者也可以说,他是没有“我”的,他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女儿)。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兄弟姐妹来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因为他真的为自己的兄弟姐妹付出了所有(这可能也是母亲反复叮嘱他,要求他必须要去做的)。
三舅的苦,是贫穷的苦。
他父母当年的选择,也没有错。
生活里,并没有人犯错。
5朋友说,最后当他看到三舅一个人在雪地里走路,他觉得如果三舅走着走着,忽然泪流满面,因为他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女儿,而他没对这个女儿付出过多少东西,没有好好爱过这个女儿,这个电影,就完美了。
我说,导演或许想不到这一层。
他是那个家庭的外甥,是有空了去姥姥家里做客的人。
他可能没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去理解姥姥那一家人的苦。
还有可能是他太年轻,太富有,太成功,太被家族里的人认可和称道,这让他没有从人的角度来看待身边的亲人。
这可能也是人们写自己的故事比较难的原因,因为容易带着个人主观的想法和情感,去看待自己创作的人物。
6作为一部电影作品,另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小瑕疵是,演员的情绪状态和三舅家人情绪状态的融合度问题。
在电影里,除了假丽丽,其他人在情感上都比较日常。
这让我在观影过程中,不得不时常跳出电影的情境,去思考和共情演员刘陆。
能看得出来,刘陆是个认真演戏的好演员。
然而她那丰沛的情感,其实是属于电影的,与老百姓现实的日常的家庭,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也许这恰是导演的创作意图?
用假丽丽的多情,来反衬真丽丽的无情?
这部电影我看了两遍,感受迥异。
第一次看,周六,这一次我是顺着创作者大鹏的思路,感觉他的姐姐是一个有些冷漠的人,尤其在第二部分《如意》里,真假王庆丽的对比下,会感觉真正的王庆丽还不如一个饰演自己的演员投入其中。
我感受到了大鹏用大量素材剪辑出这样一个故事,肯定是对他姐姐有谴责的。
但是我也有一点疑虑:真实生活中,我们会每时每刻都那么投入其中么?
好像正是因为是演员,才会更投入,而生活中是允许我们抽离的。
把这些细节很刻意地拿出来跟演员的“深情”对比,好像对她——真正的王庆丽有一点不公平。
但是,我也感觉她对父亲确实有些漠然,十五岁在法庭上说了不完全真实的情况,使父亲净身出户等……所以,我一个很强烈的感觉就是:这个片子出来,大鹏和姐姐不会反目成仇,打上官司吧?
这个感受,在周天与中戏同学聚餐时,跟大家分享了,激起了一帮子人的兴趣。
于是,我们又去看了第二遍。
第二遍的感受完全不同。
在与朋友的交流中,发现了很多忽略的细节。
一、“文武香贵,一二四五”的含义。
老三记住了自己兄弟姐妹的名字和排行,唯独不说自己,也不说妻女。
有人想过为什么呢?
这其实代表他是一个失去了自我的人啊。
为什么失去自我呢?
因为他的责任太重了!
从其他人的采访中我们能看到,他是这家里唯一一个供出去读书的男娃,可以说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而当他年轻有为,成为了保卫科科长时,他也不断地在帮扶兄弟姐妹。
把这个兄弟、那个兄弟的儿子弄成城里户口,弟弟的分配他也想办法解决,他帮他们解决各种问题,家里的米面油等大袋大袋地往兄弟那拿……最开始我们看,会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三弟,对父母对兄弟没得说。
但往深了想就会发现,他自己也是个有家庭的人啊!
一个保卫科科长,再好能有多好?
他帮别人的这些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当他不断为了反哺家族而付出时,他真的不会疏忽自己的家庭吗?
当每个月生活所需的一半,都用来接济自己的亲戚们,他的妻女不会感觉到不平衡和被剥削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可以在下一个部分找到。
二、“庆屁”的含义。
当老三王吉祥像个孩子一样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时,我们发现,他说到女儿就是“庆屁”。
为什么他会记住这样一个奇怪的爱称呢?
结合时代背景来看,很有可能他对妻子生了女儿这一点是不满的。
当妻子喊女儿“庆丽”时,他讽刺“庆屁”!
当妻子生下孩子要不要“庆祝”时,他回绝“庆屁”!
这个女儿,很可能在早年,并不是他想要的孩子。
也就是说,他对女儿来说,很可能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十五岁的女儿,在父母离婚时,要偏袒母亲,使父亲净身出户。
十五岁的孩子因为什么而那么绝情?
或许,这一段情节可以给出答案:刘陆饰演的王庆丽说过这样一段台词:“我太怕他打我了。
我不敢脱鞋,不敢换拖鞋,这样可以方便逃跑。
”虽然刘陆演得并不像这家人,并不像三叔的女儿,但是这个台词肯定是她为了建立角色信念感,与真正的王庆丽通电话时了解到的过去的部分“真相”。
虽然其他舅舅安慰说你爸他没有意识的,谁都打!
但我们能看到,他对他的母亲是非常孝顺的,给她穿衣穿裤尽其所能地服侍。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他生活中的惯性就是这样:对父母兄弟,无微不至,各种帮助,尽到一个亲人能尽到的所有义务,所以兄弟姐妹眼中他是慷慨大方的;对女儿,会养育,但也会有忽视和打骂,如果喝了酒可能行为加剧,所以幼年的女儿与他是疏离的。
三、片尾,姥姥为何唯独喜欢贴画——“吉祥如意”。
因为,那是她最爱的三儿子王吉祥啊!
其实,过重的爱与期望,对于被爱者来说,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因为太难以回报了。
王吉祥一生都活在为家族忘我付出的漩涡里,这样来看,他的失智,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又何尝不是对于全家寄予了所有希望和过重责任的一种逃避呢?
但是哪怕是这样的时刻,他最记得的都永远是“文武香贵,一二四五”、“明早找咱妈”……我很为这个男性心痛。
我也为他的女儿心痛。
其实,他们都是可怜人。
想到这里,王庆丽为何十年没有回来自己的故乡,也变得完全可以理解了。
我很想知道,当演员刘陆问:“为什么十年不回来?
”她是什么心情。
当问到为什么不接父亲回去,她努力挂着微笑说问过离婚多年的妈妈,是不是可以照顾父亲,至少能更精细精心一些。
当她说着这些一看就透着虚伪,没有人会相信的、但还必须说的话,她又是什么心情呢?
尤其是看了背景资料了解到她妈也在重病中,更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头。
演员演完就可以抽身而退,她永远不是真正的王庆丽,没有真正的王庆丽的经历,她看到的是三叔可爱的一面,看到的是三叔的女儿多年没回来,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去问王庆丽“为何十年不回来?
”就连大鹏也没有资格。
但他这么做了,尤其第二部分,他把自己的姐姐放在了戏剧冲突的核心位置,放在了观众有可能口诛笔伐的漩涡中心。
如果没有跟朋友们一起讨论分析,泛泛而看,我也会觉得这个姐姐很绝情。
很多观众第一感觉,都会是跟着导演的视角、引导前进。
说到这,我深深感受到一点:真相往往不是第一眼能看到的东西。
事情的全貌,是要自己去挖掘、判断的。
我为自己的无知和盲从而惭愧。
但我也必须要说:作为导演,带着这样的倾向去引导观众的做法,是不是不太好?
可以说,《吉祥如意》是一部由掌握了家族话语权的男性——即大鹏,拥有了可以站在制高点、按自己想法去解读家族故事的权力后,以他个人视角、独断感受拍出来,或者可以说刻意剪辑而成的影片。
大鹏自己还是局中人,他的高度远没有提升到可以客观地看待自己家族种种的程度,但是他却选择了这样的剪辑方式,很有倾向性地引导观众对他姐姐产生谴责情绪。
这对他的姐姐是不公平的。
他的姐姐也是这个家族的受害者,也是一个苦命人。
是大鹏看不到这一点吗?
还是他,为了制造话题和矛盾呢?
我不知道。
我更关心:一个苦命人,一个素人,被刻意地摆在了道德天平的一端,这是否公平。
因为,背后可能还有很多待挖掘的真相,观众——无权察看。
不知道我的分析是否全面,只能保证所有文字都带着良心~喜欢的朋友欢迎关注vx公众号:一岚写故事不仅有影评,也有杂谈、诗歌、微小说、小动画……全都是原创!
感恩遇见。
吉祥如意导演:大鹏编剧:大鹏主演:王吉祥/大鹏/刘陆类型:剧情制片国家/地区:中国大陆语言:汉语普通话上映日期:2020-07-26(上海电影节)片长:75分钟
>>>前言<<<提及大鹏,不管是作为演员或是导演。
“喜剧”总是绕不开的字眼,亦是无可趋避的标签。
但较少有人知道,被认为专注于娱乐观众,常以欢乐的表演风格与喜乐的人物形象示人的他,也曾经在2018年以一部混淆纪录与剧情界限的实验性短片《吉祥》,获得第55届台湾金马影展的最佳创作短片奖。
而在最近终于开幕的第二十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入选影片的名单上又出现了一部名为《吉祥如意》的长片作品,同样是大鹏导演。
两者从片名上就显然有着密切的联系,而看过《吉祥如意》的观众才会真正明白,原来《吉祥如意》才是这个作品真正完整的样子,甚至连当年短片的一次公开放映也成为了《吉祥如意》的一部分。
他在原有“吉祥”部分的基础之上加入了具有后设电影语言性质的“如意”部分,将虚实的变化置入戏中戏式的嵌套结构中。
这让本片既不同于《别告诉她》那样也以返乡游子作为“闯入者”视角审视着熟悉又陌生的家庭里所发生一切的剧情片,又并未进入到排斥任何主观介入、破坏生活原生态形式(采访、重演、解说、灯光)的“直接电影”范畴。
在“吉祥”的影像中,大鹏身不在场,却依然能够从采访对话等些微的干预中,感到他的无所不在。
因为他在用伪纪录片的风格拍摄剧情片。
而到了“如意”部分,当导演本人也成为被拍摄的对象时,纪录片的手法便宛然拆解掉了作伪的痕迹,触及到了虚之背面的情感实体,令银幕内外的人在那一刻同频共振,产生了真实的情绪通感。
导演相对于呈现“如何拍”的过程,显然更侧重于前半段“吉祥”中人与事的纠葛展示,游刃于虚实的形式本身有着不事雕琢与深耕细作并置的精巧。
而当这种踩踏在边界上的往返周折不再为观者所计较时,最为直观的情感力量便涌上心头。
对虚与实的猜测和臆想渐次消隐,转而服膺于所见即所得的认知体会,浸入到为情感真实所统摄的域界。
《吉祥如意》是一部不避忌“瑕疵”的作品,这种不避讳,来自大鹏最初决定捕捉“一场天意”的创作初衷。
也正是这种不避忌,让影片没有流于悬浮的虚幻或是矫揉造作的真实。
它在偶得与审视的协同配合下,为导演找到了内心深处的表达欲望,同时赋予影片在风格表现和美学意念的展示上新的朝向。
大鹏在上海国际电影节采访过程中,大鹏导演表示剧情片或纪录片这种类型或载体的区隔并不为他所在意,比起发现新的道路,他更着重于能够有新的眼光:对固有的观念模式加以形式上的变化,为观众带来不一样的观感体验。
对观众的尊重是第一位的,故而他在《吉祥如意》这部影片的创作上抱持的想法是不去做主动输出,不去干预真实,因为作品能用以打动观众的永远是真实的质感。
所以当被问到会否担心偏离既有受众的期待,遭遇转型的不适和阵痛时,他沉着而笃定地回答说:“我相信观众,也对《吉祥如意》能满足观众的期待这点非常有信心。
”Q&A 深焦:“影片名是《吉祥如意》,非常喜气洋洋的名字,这也通常是祝颂他人美满称心的一个词语。
所以片名乍听上去跟导演以往所熟谙并多次创作和参与演出的喜剧类型电影一般无二,但整个影片所展现出的风格气质则与片名大相径庭,可以说是比较沉郁写实的一部作品。
前半段的吉祥可以理解是针对男主角王吉祥而设,那后半段展现拍摄王吉祥过程的“如意”又作何解?
想问问导演为什么会选择采用这个片名?
”大鹏:“《吉祥如意》这部片,片名有两层寓意。
一层就是如片名的本意,希望一切都能够吉祥如意。
另一层“吉祥”是指的拍摄的主角王吉祥,“如意”则是取“如了天意”的意涵,也算是一种感喟吧!
因为这个片子的拍摄确实有太多的巧合、偶然、不可预知以及超出意料。
你拍的时候也不知道它最终会是以一种怎样的面貌呈现出来,我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天意,所以如意就是如了天意。
深焦:“我注意到如意的结尾,最后姥姥指着您从北京带回来的贴纸,说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吉祥如意的贴纸。
那么吉祥如意是否也有对此留以纪念的意义在其中呢?
大鹏:“这个影像其实是很早拍摄的一段了,那会还是2008年。
我从北京回家过年,手里拿着个刚买的DV机,希望记录一下姥姥的日常生活。
《吉祥如意》是16年拍的,当初一开始也是打算拍姥姥忙碌过年生活的普通一天,但就发生了一些意外和巧合。
从那会(08年)到拍摄再到现在完成的这部片子,其间也是有很多机缘巧合因缘际会的人和事。
所以我说就像冥冥中有所安排一样,最终都是如了天意。
”
片场照深焦:“影片在豆瓣上的剧情简介是“一位喜剧片导演突发奇想,回到东北农村老家,希望将一家人如何过年拍成一部文艺电影,结果遭遇一系列意外。
因拍电影而聚齐的家庭成员们,完成了最后的聚会。
”这让我在观看之前的心理预设是一部《杰出公民》那样调性趋近于黑色幽默的文艺片,没想到是部带有伪纪录片特质的电影。
导演您能否谈谈在影片创作设计上的一些想法?
比如为何不直接拍成一部纪录片或者在基于真实事件的基础上改编成一部剧情片?
反而还要加入自己拍摄过程的片段形成一种戏中戏式的嵌套结构?
大鹏:“因为我在作为导演创作电影的时候,希望能够呈现新颖的内容。
你刚刚说干脆就拍成一部纪录片或者说基于真实的事件改编成一部剧情片,我感觉这些影片其实它们的路都被别人走过了。
对我来讲,我希望尝试一些新的语法。
比如说,用纪录片的视听风格去拍一部剧情片是不是可以的?
所以我决定在长篇电影当中做一些结构方面的尝试。
事实上,纪录片领域其实是有一个假说:说得是当摄影机对准一个人的时候,只要对方意识到了摄影机的存在,即便导演不提任何要求,但这个人的行为也会因为你的拍摄而发生一些改变。
也就是说,你以为你是在记录真实的画面,可其实你拿起摄影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干预了一切真实。
所以,《吉祥如意》在我看来,它是一部基于真实事件的,用纪录片的影像风格呈现的剧情片。
这样做主要是希望通过影像风格让观众在虚实之间徘徊,打破常规认知的纪录片还有真实之间的界限,产生一种比较特殊的观影感受。
这是我创作的初衷。
”深焦:“那还想问问您,您刚刚谈的在创作设计上用纪录片拍摄剧情片的这个想法,有一些大家很熟悉的导演,譬如日本的是枝裕和,他的《下一站,天国》中也有类似的尝试。
所以了解一下您在创作的过程当中,有没有或多或少接受过一些这样的导演或作品的影响?
”大鹏:“如果说有的话,其实我想起来的反而是有一部电影叫《I'mStillHere》。
它的中文翻译是《我仍然在此》。
是杰昆.菲尼克斯主演,卡西.阿弗莱克执导的,他们两个是好友,于是一起做了一个类似纪录片的剧情片。
这部电影我很早就看过,当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如果说是不是受了谁的影响又或者受了那种启发,我觉得这部片算一个吧!
”
《我仍然在此》剧照深焦:“我在影片中注意到导演说因为常年在北京工作无暇返乡,所以回去之后仿佛有两个自己。
一个是在北京工作的自己,另一个就是身在家乡,被家里所有事情填的满满当当,存在于村里的自己。
那么想请问一下导演电影中吉祥与如意这两个段落是不是可以分别代表存在于家乡注视着这一切的自己和在北京工作后以一种外视视角观看并记录这一切的自己?
大鹏:“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并不是我的一个主动输出,但是我听到你这么解读,我觉得“喔,仿佛是能对应得上的”。
电影是很有意思的,因为观众的不同,它的意义也不一样。
不只是创作者在输出,其实观众的接收也很重要。
所以这种互动感,我觉得就是我们为什么喜欢电影的原因。
我听到你这么解读,我觉得是贴切的,也觉得是很兴奋的。
但是,我并没有主动去这样输出。
我其实想表达的是我们可能常常以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全部的生活,但生活其实是有很多面组成的。
这是我直观的一个表达欲望。
”深焦:“如意那部分段落中有个场景让我感到好奇:在家人聚会吵架停止拍摄的那一段,隔壁房间里女主王庆丽本人和扮演王庆丽的演员刘陆同处一室。
在不断传来的争吵声中,王庆丽本人显得相对平静,站在一旁划手机。
而扮演王庆丽的刘陆则显得若有所思,两手握着保温杯低头不语。
想问问导演这是因为演员对所扮演的角色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全情浸入在自己理解的人物内心世界里,还是因为她在为之后结束争吵的那一场向二大爷磕头拜首的戏酝酿情绪?
”大鹏:“其实当时真实的情况,后来我和刘陆有过交流。
当时刘陆演着演着突然停止了表演,然后她从现场出来了。
她跟我交流说她自己当时非常害怕、非常愧疚,不知道怎么进行表演,于是就只能跑出来了。
那我的理解是,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所扮演的人物角色里,她是带着角色身上的愧疚感。
而丽丽(王庆丽)本人,刚才你提到她在玩手机,也显得比较平静。
我的理解她也并不是一种冷漠,因为丽丽她是看过《吉祥如意》这部电影的。
她在观影时,在“吉祥”的部分陷入到这场争吵的时候,她也是一样拿出手机看。
当时我们便注意到说她为什么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情?
事实上我后来在想,她是一种回避。
不是冷漠,而是在回避。
她是一种无助和回避,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因为自己的父亲而引起的家庭冲突,这是我的理解。
”深焦:“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曾提出过对电影记录手段有效性的质疑:“纪录片先天上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
在真实生活中,人们不会让你拍到他们的眼泪,他们想哭时会关上门。
”想问问导演在做这种纪录式拍摄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有同样的困境?
哪些是真实的有效记录,哪些是刻意为之的剧情设计?
这种虚实相生的变化您个人觉得是应该如何去把握分寸?
”
大鹏:“我觉得纪录片的使命是呈现真实,但往往彻底的真实是很难被记录下来的。
所以我一直将《吉祥如意》视作是用纪录片语法所拍摄的一部剧情片。
拍摄的过程当中,我基本上做的都是真实的影像记录,不去干扰生活的走向。
因此我请了一位专业的演员刘陆来扮演一个家庭成员,想破一下这个强大的纪录感。
我希望她可以起到引领表演、引领话题的一个作用。
演员本身完成得很好,她也融入了角色。
可是在“如意”的部分,观众又看到了演员扮演的这个家庭成员突然又回到了这里。
进入到这个部分,干预就更少了。
唯一的演员,也变成了被拍摄的对象。
而当我们看到她之前演出的家庭成员的原型出现时,这个剧情感又不一样。
所以在你看到的《吉祥如意》里面,全部的内容都是没有干预过的。
我们曾经在创作的初期阶段设想说一些没拍到的地方可不可以通过摆拍或者补拍完成?
但是后来都被我放弃了,因为我觉得只要是你有心去做,那都不是真实。
如果不是真实,就可能无法打动观者。
所以对我来讲,哪怕有些镜头是有瑕疵的,但它是真实的,我们就会选择留下来。
事件本身不会被中断,它会一直从开始到结果。
但要是像拍的画面不是很好看或者刚才的景别并不理想,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复现一遍?
可往往这种再来一遍都达不到真实记录的那种质感,所以到后来我们基本就不动这些念头了。
深焦:“之前有提到导演的演出创作大都围绕着喜剧电影这一类型(煎饼侠、缝纫机乐队、受益人、大赢家等等)。
近两年犯罪题材的作品也多有出演,不过仍是有喜剧风格的类型元素在其中。
想问问导演在这部《吉祥如意》之后会不会对自己有不仅止于喜剧类型的定位而去多拍一些像本片一样让熟悉你的影迷感到“陌生化”的电影?
会担心偏离既有影迷的期待视域吗?
”大鹏:“我一直在尝试新的表达方式,如果找到自己一个非常有表达欲望的内容,我就会全力以赴地用一个很长的周期去与他相处。
因为拍电影不是几个月就能完成的事,从前面写剧本到它最后上映,往往要消耗你几年的时间。
《吉祥如意》从2016年到现在,已经是有四年了。
所以我不会去限制到底要拍一个什么样的类型又或者去使用一个什么样的载体,我只想表达新的东西。
我相信只要内容不错的东西,都能够满足观众的期待。
我对《吉祥如意》这部作品是有信心的。
”深焦:“导演您觉得长期浸淫喜剧片表演和导演的创作经验对您去尝试拍摄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影片有助益吗?
如果有的话,可以请您具体谈谈体现在哪些方面吗?
大鹏:“我通常会有一个比较具体的方法:我有一个小本,我会将以前每次表演或者我塑造一个人物或者我跟一些导演的交流所得到的经验都记录在上面。
我经常也会翻看,以免自己忘记。
这些经验对我后面的拍摄肯定是有帮助的。
因为我工作的关系,有幸能够接触到很多优秀的同行,我也会跟他们学习,同他们交流。
所以要说具体体现在哪一方面呢?
因为它太细节了,可能都会体现在一部又一部新的作品里吧!
”深焦:“那您是否可以枚举一个小细节呢?
印象里相对深刻对自己产生帮助的那种?
”大鹏:“我不知道这个例子该如何去举,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不是很能吃得透。
因为你知道我们每一天都在现场进行拍摄,就好像大家每一天比如说你写稿子又或者其他的工作方式,都是会有些变化的。
”深焦:“所以说,这可能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对吗?
”大鹏:“对,它是一种变化,就是一定会让你增长能力的。
对于我来讲,最终的体现也一定是在最终的作品当中去体现。
”
这是我为《吉祥如意》这部电影接受的第一个采访,也是我第一次分享这部电影的创作。
——大鹏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在疫情后诞生的国产新片,它在上周日(7月26日)于上海国际电影节首映。
因为只有一场放映,看过的人并不多,一天后,电影仍在小范围内被大家议论着,豆瓣98人打分,其中29人打五星,62人打四星,7人打三星,暂无两星或一星(截止7月27日晚18:00)。
一个年度十佳无疑,甚至有冲击三佳片潜力的华语电影。
故事呢,分为两部分。
前半部分,是一个纪录片形式的剧情片,讲述一位北漂女人丽丽(刘陆 饰)时隔多年回到东北农村老家过年,面对自己身患脑炎后遗症的父亲(王吉祥 饰,现实中导演的三舅),以及庞大家族在长辈突然去世后的现实纷争。
除女主角外,全部由真实人物出演。
人物性格极简又极端,高潮场面一度激烈到无法收场。
而后半部分,突然转换为一部纯纪录片,呈现的是前半部分剧情片的拍摄过程。
主角,从残障老父与女演员扮演的女儿,转为本片导演、现实中的女主演以及女主角的原型真身,三个人互相“试探”,让之前的剧情片被重新解读。
真假虚实里,能看到与我们生存状态相似的中国式情感困境。
至亲的长辈真实地离去,不可逆转,女演员竟无声承担着本该由原型人物承担的痛苦,荒诞又不违背逻辑。
仅仅简单描述这种故事结构,就能感到这部片子,这电影有智力的成分,更有当事人敢于暴露自己伦理疑点的勇气,以及一个人类,即导演本人,用影像与不幸命运的扭打。
电影里的情感,高度浓烈,近年来从未见过,以拍摄时间轴来看,它的理念又要早于同类电影《摄影机不要停》一到两年。
前半部分,导演耗时一年多剪成48分钟短片,已在金马奖斩获最佳荣誉。
剩下累计80多小时素材量,导演继续苦(哭)剪两年,一次又一次目睹这真实摄影机拍摄的真实的死亡,甚至需要看心理医生以调适自己,才最终完成这部75分钟的长片。
听完这番描述,你会说,这导演是一行为艺术家吧?
这是一实验电影吧?
短片,叫《吉祥》,也就是导演他三舅的名字;长片,多两个字,叫《吉祥如意》,这是导演12年前北漂时代带回村里的春联。
而导演,叫大鹏。
等一下,董成鹏大鹏?
对,就是《屌丝男士》《煎饼侠》《缝纫机乐队》的导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为他披上“投机分子”、“耍小聪明”、“说话也不逗笑了”标签的大鹏。
做这场采访,果然有人在我微博下留言——“大鹏也把你唬住了?
”“他利用反投机又投机了一回。
” 那说真的,看这部电影之前,你很难相信,大鹏是一个这样的导演。
就算看了,你也很难在短时间里理解,大鹏为什么会是一个这样的导演。
即便我从不轻信那些标签,我也感到自己一直“误会”了大鹏。
电影,好像并不是他成名路上的驿站那么简单。
第一导演(ID:diyidy)在《吉祥如意》上影节放映当日,听到了大鹏在电话那头努力镇定情绪的声音。
整整一个小时,这是大鹏完成这部电影后,第一次敞开心扉,从头至尾,坦诚创作。
“当我跪在地上,跟随着其他亲人,向前爬,向前爬,我当时更多的是恍惚。
姥姥的去世,对我来讲是一个巨大打击,但同时因为剧组正在拍摄,你作为导演,你不能将你自己的崩溃暴露在大家的面前,所以那种压抑,无法发泄,这件事让我非常受困。
” “你问我有没有内伤?
有,对,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金马奖那晚回到酒店,我他妈哭得跟王八犊子似的。
到现在咱俩对话的此时此刻,我也没有真正过了这个坎儿。
” 这里隐藏着一片惊人的情感沼泽。
就算你绑着绳索,靠近了,也可能深陷其中。
【本文涉及剧透,追求观影体验者,建议等未来影片正式上映后再看本专访,到时候找不到本文也无关系,现在,这篇专访必须出现,必须存在】
大鹏(左) 01我来了,姥姥走了这是我为《吉祥如意》这部电影接受的第一个采访,也是我第一次分享这部电影的创作。
此前,我和剧组所有人都签了保密,因为我当时注意到这个电影的周期可能会拉得比较长,所以大家不对外提及这部电影。
这一弄就是四年,我们从头说。
2016年,我决定要做这个事的时候,电影的结构就是被确定了的,我是非常明确地要做一个你现在看到的《吉祥如意》。
它有两个剧组,一个剧组要拍《吉祥》,另外一个剧组拍我怎么拍《吉祥》,也就是《如意》。
两个组的导演都是我,加上刘陆,一共39个人,其中5个人是司机,所以实际投入拍摄是34人。
这34个人,分成两个组,一组拍一个片,这两个组是独立的、不同的摄影团队和录音团队。
一开始,主角就是我姥姥。
甚至这个电影一开始的名字就叫《姥姥》,我们现场的场记板,还有档案,写的都是《姥姥》剧组。
一直到《吉祥如意》明天要在上影节首映了,我们这个习惯可能都没改掉,微信群还是叫“《姥姥》摄制组”。
前几天上影节入围的消息给到我,我就在原先摄制组群发了这个消息,那个群里39个成员一个人没走,我还挺感动的。
因为我们最开始是要去拍我的姥姥,也许会让你有些意外的是,最一开始,刘陆演的是我。
刘陆我跟刘陆说,我跟我姥姥的情感非常深厚,这一次我想回家过年,就想拍一下我姥姥她怎么在年三十过春节的故事。
因为我不希望把这部电影拍成一部纪录片,如果是纪录片,那应该是我跟我姥姥过春节的故事,所以我一开始确定它的格式,它就是一部用纪录片语法来拍摄的剧情片。
我说刘陆你来演我,演一个从大城市北漂回到了东北农村老家的一个外孙女。
那为什么不是一个男性而是一个女性呢?
因为我希望能够探讨的议题就是,我姥姥这样一个在农村照顾她傻儿子一辈子的一个女性,和一个跟她隔着辈份,从小被她拉扯大,同时又北漂,有很多压力的女性,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对话。
这是我最一开始想拍这个片子的初衷。
刘陆她很负责,她说我没有相关的创作经验,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没这么拍过电影。
也许我们的眼界比较狭窄,至少在我们的目力范围之内,很少有人这么做。
她问我那怎么办呢?
我说你就是浸入式地进入到这个家庭,成为我,你去替我跟我姥姥相处。
所以刘陆比我们早到了农村,然后在我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而那个时候,所有剧组成员正在集安筹备《缝纫机乐队》的拍摄。
计划中,拍摄《姥姥》是从小年那一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三,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三,拍摄周期10天。
没想到的是,当剧组抵达现场的时候,姥姥突然病重,陷入昏迷。
也就是说,刘陆,其实替我见到我姥姥最后一面。
但我没有见到。
大鹏在片场02三舅,一个诗人我觉得我们拍了一场天意,发生什么就拍什么,只是我们完全无法控制内容。
那天腊月二十三,全剧组都在这了,所有的人、器材,都在现场。
我坐在昏迷的姥姥旁边,很无助、很难过、真的很痛苦,我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如果天意是我回到家,看到我姥姥躺在床上,那我也想把这个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我就从医院出门走到楼下这段时间,做了这个决定——现在,我回剧组,大家一起来开一个会,我们改变方案,刘陆,也会有她新的角色。
我们转而去捕捉另外一个事,也就是姥姥的三儿子,我的三舅。
三舅那么这个时候刘陆还演我,这组关系就不成立了,因为三舅和我的关系,并不像姥姥和我的关系一样那么有故事可以发生,所以我就跟刘陆商量,我突然想起来,三舅有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儿,叫丽丽,但是她已经离开这个家庭很长时间了,她十年没有回来这个地方,正好因为她回不来,没有这个人,那你就把她的位置补上。
你,来变成她。
这绝对是一次意外,我们不得不做出的调整。
剧组当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对于观众来讲,拍摄前更改拍摄对象对观众最终观看没有实际影响。
我很感激我的剧组,虽然我们拍的这个东西有一些实验性,大家没见过,我们也没有相关的经验去应对,但是剧组都相信我,都希望它有一个好的结果。
所以当我提出新的变化时,大家都在想怎么去执行。
另外,我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来源于我对这个家庭的了解。
因为我每次回家,我看我姥姥的时候,都会听到类似的讨论,也就是说,姥姥跟三舅关系这么粘合,那随着姥姥年纪越来越大,三舅怎么办呢?
他到底是去敬老院,还是待在某一个兄弟姐妹的家里?
又或者是被他的女儿丽丽接到大城市?
大家其实关于三舅的讨论,我是目睹过很多次的。
我们极有可能会拍摄到一家人有关于三舅未来去向的某一种讨论。
三舅这个人,从小是整个家族里条件最好的,姥姥把大部分的钱用来供他上大学,他也不负重望,找了一个好工作,一个油田的保卫科科长。
在他是油田保卫科科长的时候,我们其他人还都在农村种地,他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遇到了不幸,成为我们电影当中看到的那个样子。
我反复看他,发现他像一个诗人。
他不是主动想要写诗,因为他的心智让他不停地重复着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和关联符号性的内容,比如说“文武香贵,一二四五”,“我18岁当兵走了,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明天找妈”……他反反复复在低吟的这些密码,其实都是他最在乎的事情。
他是有自己的精神世界的,但是他被困住了,被困在他的那个身体里了,他每天都在重新拾起记忆,每天早上起来依然要找妈妈,都要再接受一次失去母亲的这个痛苦信息,就像第一次听到一样。
我曾看过他的辉煌,但现在,这是他的循环。
那从我个人来讲,这些年能够出钱,能够出力,能够帮忙解决的问题,我都冲锋在前了。
可是,那个三舅回不来了。
我心疼他。
我迅速做出决定,第二天,开机。
谁知道,突然,三舅的女儿丽丽就回来了。
03丽与陆,真与假,假成真首先,丽丽突然出现在现场,对我们来讲又是一个非常大的意外。
我尝试着去思考了一下她的心态。
当我们决定开始拍三舅,让刘陆扮演丽丽的时候,刘陆提出来,她要知道丽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就跟他讲了一些我日常接触到丽丽的一些侧面。
因为丽丽在北京,我也在北京,有时候我们会见面,会聊天,我大概知道她生存的状况。
在这一层面,我当然希望电影能够拍得更充分一些,所以我就让刘陆和丽丽通了一个电话。
就是这个电话,导致王丽丽她意识到,好像家里在拍电影,好像有人在演我。
于是从她的心理角度出发,要回去看一下你们拍成什么样。
王丽丽会不会被别人用其它的角度去评判?
我要说,我对她没有任何一点偏见。
我们年纪相仿,都是北漂,电影里展现的只是一个生活的侧面,而在生活当中,她还有更多的侧面。
比如我看到的王丽丽,她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她每一天都努力地在北京找到她自己的位置。
自己带着一个已经6岁的孩子,而她的母亲又查出了比较严重的病,需要大量的医药费,一直跟她住在北京,虽然居住条件也不太好。
她又不敢把她回到东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她母亲。
这个人物太复杂,她为什么会回到东北呢?
她有没有对三舅或其他家人的亏欠?
或者她另有一种什么样的推动力,促使她真的十年没有回到的家,今年就回来了呢?
我没有办法替她做这个答案。
但从我的观察来看,我是很感激她的,因为她非常信任我这个弟弟,她同意让我去捕捉她,她没有在镜头前抗拒任何一个不真实!
甚至,在她看完了整个成片,她跟我交流最多的是——原来那个时候我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就是四年以前,我们在一个非常极端的事件当中,那个冲击实在太大了!
所以你会在电影中看到,家里的人都在为老人过世而准备着,但是我和丽丽就像没有办法走进那个门,真的没有办法,我的脚是挪不动那个步的,我相信她也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的情绪,实在太复杂了,那个情感,实在太浓烈了。
《吉祥如意》真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创作,它除了电影本体之外,它同时又是所有被捕捉到的这些人的一段亲身经历。
就说刘陆,首先刘陆对这种创作形式很支持,同时她是有一点兴奋的。
因为我跟她乃至整个剧组讲,你们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别人的话不会像你们演戏一样再重新来,同时你的对手戏演员他们根本不是演员,他们不会迎来送往,你们只有一次。
拍年夜饭那场戏的时候,摄影师拍到手抖!
刘陆为什么突然从片场逃出去了?
她害怕了,非常害怕,她并不是执行完一个表演,给自己的一个演出画句号——她是不演了,演不下去了。
刘陆你会清楚地看到,刘陆在《吉祥》的部分里表演的节奏与其他的——我们就叫做演员好了,事实上是我的家人——有一些差别。
这个时候观众会问,为什么这个女孩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在《吉祥》,你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如意》,我就告诉你那个答案——没关系,你刚才看到的一切,就是因为刘陆是个演员,而其他人就是当事人。
因为《如意》破掉了《吉祥》前面的这层顾虑,同时又保留了观众发现这层关系的解谜感,带着这个疑惑往下看,为什么是一个演员呢,那真的那个呢?
我发现,等真的那个人回来了之后,刘陆替代她,承担了家庭矛盾,承担了这场洗礼!
而当我们意识到这件事时,真正的丽丽在对待这些事的时候,不是那样的情绪!
原来三舅对她的反应,不是前面我们看到的那个三舅对刘陆的反应。
结果是所有的观众和刘陆,承担了那个戏剧功能,我们一起演了一个假的丽丽。
这就是刘陆在《吉祥》的部分“演得不好”的意义。
04外孙,抑郁,以及漫长的导演生涯从2016年一直到2020年,我都在做《吉祥如意》,我已经度过了四个春节,你一定是要非常非常有欲望,想要去表达,才会花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用这么长的周期与这个内容相处。
这么说吧,在整个拍摄期间,我是剧组和家人两边的桥梁,我自己的情绪会带动两边的情绪。
家人们一直以来都很支持我去拍摄,剧组也希望我能够在每一个转变的时候,最快速地做最合适的决定。
我的精神压力好大,非常的大。
但是没有出口,没有办法与人去分享。
当我跪在地上,跟随着其他亲人,向前爬,向前爬,我当时更多的是恍惚。
姥姥的去世,对我来讲是一个巨大打击,但同时因为剧组正在拍摄,你作为导演,你不能将你自己的崩溃暴露在大家的面前,所以那种压抑,无法发泄,这件事让我非常受困。
你问我有没有内伤?
有,对,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我之前非常爱笑,但有一段时间,网上很多人讨论,说大鹏怎么最近不高兴了?
我出席活动,或者拍了很多照片,都不怎么笑了,说话也不逗了,节奏也变缓了,我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就是有很多这样的苗头,我自己没有主动想过这个变化的原因。
现在回想,就因为我始终没有完成《吉祥如意》这部电影,这个电影还没有结束!
残酷的是,我在最一开始,就制定了非常严密的计划,我们要拍这样一个片子,然后拍完第一步就是要把短片做出来,第二步是要把这个短片如何拍的,加在它的后面。
短片做出来,其实还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之后我全部都在剪辑。
我到任何地方工作,都会打开手边的这台电脑,把素材硬盘接上,开始《吉祥如意》的剪辑。
《吉祥如意》只是《如意》的部分就有80个小时,我不停地看当时发生的这些事,有的时候我就崩溃了,我没有办法突然又看到我姥姥过世的瞬间,看到那一场葬礼,看到家人的争吵。
但你要不停地看,不停地看……越看我越没有办法那么快地把这个电影做出来,可能今晚上正剪得好好的,突然看到三舅在我姥过世的时候哭,那我就跟他哭了一晚上。
然后我干脆就整个这一个礼拜我就把素材放在那了,就放在那了。
当我以为我调整好了自己,可以再去面对这个素材,一碰,还是剪不下去,这个事情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通过语言能让你理解。
你知道我在拿金马奖的时候,上台获奖感言,最后说了一句:“这个奖献给我的姥姥,我真的很想你。
”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向天空看了一下。
那句话我没有想过要说,其实搞得台下所有人都很懵,大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最后一次见姥姥,就是在拍这个戏的几个月之前,我们回到集安去做《缝纫机乐队》里大吉他雕塑,堪景的那几天,我开了一百多公里,上我姥姥家去看她,那时候她身体挺好的,还给我做吃的,我们俩在一起聊得特别高兴。
我姥姥送我出来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我本来想跟我姥姥说一些肉麻的话,“我想你啊姥姥”,但那个时候就有一些村里的孩子,拿着手机跟我照相拍视频,我姥姥在旁边看着也挺乐呵的,这大孙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匆匆的告别,一群人的阻隔之下,我就上了那辆车,车往前走,我就往后看,我就看着我姥拄着拐杖在村口,越来越小。
但“我想你啊姥姥”,这句话,我就没说出来。
我想去拍我姥姥啊,我那么爱她啊,我想要跟她一起过年啊,结果怎么就遇到这么大的事,我接受不了啊,然后我就拍了这么一个东西,还得了奖,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我姥姥好好的!!
在姥姥最需要我在的时候,我却是一个剧组的导演,我并没有是那个家庭的孩子,我觉得我失去了那个机会,那个机会我这辈子都失去了。
大鹏在片场金马奖那晚回到酒店,我他妈哭得跟王八犊子似的。
到现在咱俩对话的此时此刻,我也没有真正过了这个坎儿。
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你知道心理医生怎么跟我说的吗?
他说其实你是跟你姥姥没有完成一次真正的告别。
医生说,等你电影做完了,公映了,大家也看了,这事算有个句号了,你就去你姥姥的墓碑前,你和她好好说说话,你把你委屈和你对姥姥的亏欠都说出来,哪怕你哭一场。
也许那样我才能过了这道坎儿。
你问我最初构建创作的时候有没有“野心”。
“野心”是一个很危险的词汇,我只能说我对我自己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我知道观众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但我的判断是,即便是对我最高严格的人,可能都没有我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
我知道我的方向在哪,但我不能把它称之为“野心”,我只是希望不停地保持新鲜的创作,但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想要去证明什么,这样的用词都透露了一个重点,叫“改变”,就是你想主动去改变,但是对我来讲,不是这样的,我一直觉得我就是在不停地尝试而已,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去让谁看到我的改变。
它不能够是带有目的性的。
还有人问我结构上有没有受到《灾难艺术家》《摄影机不要停》和《幸福的拉扎罗》的影响?
我想说,这些电影我们都可以去比较去讨论,但是《吉祥如意》的创作是在2016年,当时的构思就是这么一个结构,它没有受过任何的借鉴。
但这个话,我又怕说出来别人觉得我很狂妄,我真的是有一点忐忑的,因为我的电影往往还没推出,或者还没上映,就已经有既定的评价了。
我在想可能也会有人来问我,就是如果姥姥没有遭遇意外,丽丽也没有回来,这一切的如果都发生了的话,那这个电影它会是一个什么样?
我想得很清楚,现在的《吉祥如意》,当然不是我一开始要拍的那部《吉祥如意》,甚至我都不希望现在《吉祥如意》呈现的内容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但是,我对我自己是有信心的, 我对我自己的导演的能力是有信心的,即使没有发生这一连串的意外,我相信我原计划要拍摄的那部《姥姥》,依然值得大家去喜欢,我肯定可以完成它,而且完成得非常好。
拍电影是很长很长的事,我今年才38岁,对于一个导演,这个年纪往往也只是他刚刚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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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议题的电影,或者说试图使用纪录形式的电影,不是只凭兴趣拍摄。
在同一上映档期,有一部电影叫《小伟》,作者有丰沛的情感,这情感有数十年的回忆和生活细节,足够丰富,以支撑导演灵活运用他学习到的电影技巧,视角和风格每一次转变都浑然天成。
采用纪录形式,又与纯纪录片不同,展现一个东北家庭风貌的《吉祥如意》,是和《小伟》完全不同的作品。
它必须要有社会议题设置,如果没有,就没有可“纪录”的空间,它的形式便不成立了。
因此要想完成它,需要做大量的调研,案头和田野一个都不能少。
除非你要创造影史,兴趣和天赋对于社会议题类电影来说,是不如烂笔头灵光的。
内容上和《小伟》一样,《吉祥如意》是一件发生在创作者身上的私事,但是别忘了,“主角已有十年没有回去”,自己和家人各自发生了变化,双方在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认知上的差别,恐怕才是影片最重要的根基。
故而对导演来说,这个议题看似熟悉实则不然,虽是私事,也没有那么“私人”,他和家人犹如“如意”中呈现的一般,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熟悉而陌生,就存在遮掩、谎言滋生的空间,对影片就是伤害。
这种容易滋生谎言的空间,需要靠扎实的功课进行填充。
不妨让我列一列《吉祥如意》几处无法深入的点,其中存在见仁见智的部分:关键人物王吉祥的丰富性欠缺。
导演交待了王吉祥的职位、身份,交待了王吉祥帮二哥的子女落定城市户口等信息,目的是突显兄弟之间的情感羁绊。
但是,在这里几乎可以确认,就连导演自己似乎也对了解他的舅舅本人的过往兴趣欠缺,关于他的过去,曾经的生活环境、为人处世和生活方式,都没有更丰富的信息。
这导致,站在观众的角度,王吉祥并不容易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二哥二嫂也被简单带过。
关键人物丽丽的层次欠缺。
影片交待了丽丽和这个家、和父亲过往的细节已经足够,但是丽丽鲜少提及自己如今的生活。
在“如意”中,刘陆问丽丽“为何十年不回来”,导演精明地借此让观众自动带入自己的生活,实则这块内容在影片是被绕开了,或许受到丽丽影响。
丽丽角色的调研没有做好。
议题缺少更公共的连结。
《吉祥如意》停留在一种私人影像状态,只是它足够让一代人熟悉,尤其东北人。
比如,东北人为何都离开了家乡,或者多少东北人离开了家乡,缺少环境交待;再比如,王吉祥去不了精神病院,恐怕不是简单的他本人状态的原因,似乎可以指涉东北社会福利体系构建的环境,倘若导演再多做一点功课,这里存在把观众的思考引向公共议题上的可能(缺少对东北的了解,我不确定)。
整个电影看下来非常流畅,似乎结构很完整。
因为欠缺更丰厚的调研积累,它的纪录听从天意,漂浮在表层,除了能被几场点睛戏触动一下之外,它的影像于我而言是失败的。
现实情况支持了我的观点。
豆瓣上的影评小作文写得云里雾里的,像玄学一样,他们不断把它的影像进行拔高,上升到实验的层面,把贾樟柯等前辈十几年前做完的探索抛在脑后。
而对于它讲述的议题,人们讨论不起来,也无可讨论,或许逃避的观众只是被它假装深刻地撞了一下腰。
它甚至没有任何艺术力量,足够召唤我们抬起头面对。
它的悲伤就像在《红楼梦》里读到“凹晶馆联诗悲寂寞”章节,贾府还没有散,但你已经觉察了什么隐忧。
这种悲伤在这片土地上,从南到北,像生老病死一样每天都在上演。
它并不缺少讲述者,它缺少的是更好的讲述。
这个国家在60年代斩掉了社会学和统计学,直至今日这俩学科重建也不过20年的被夹光景,高等教育里更是不存在这一章,因此,也没有人真正接受过调研训练,不知道过去中国也有定县调查这么厉害的模型。
当观众不具备调研和思辨思维时,尚且可以在豆瓣影评小作文里搞玄学,但创作者必须不能偷懒,要想方设法补上这一堂功课。
兴趣驱动导演把社会议题拍出来,只能让观众触动一下,伤感一下。
真正做好了调研的议题则充满力量,刺痛社会的“七寸”。
它不仅仅关系内容的厚度,更关系到创作者使用什么技巧来挑拣、选择、排列素材。
案头和田野没做好,台词就不会抓得更好,在拍什么不拍什么上容易选择相对差的,镜头和场景就容易缺失,剪辑就显得粗糙,整体技巧就没那么突出。
所有电影想要做到技巧足够恰当,都是因为要表达的东西足够厚,一般、普通、平庸的技巧无法满足。
直到吉祥接近尾声时的一个近景镜头,三舅人像与背景光斑虚实相映,再结合年夜饭群像戏的「精致」调度与剪切,现实生活中对非专业演员无法在长枪短炮面前视若无物地表现家庭纷争的极度肯定——但此后揭示以此为导火索而引发的不可抑制的家庭内部矛盾实在出乎我所料——才意识到这是有着精密策划并用专业设备拍出的“电影”,而非纯粹纪录片。
前半部分观影途中一直在反复自我发问与思考,「家庭纪录片」这种形式如何能够实现且确保真实、自然与客观?
普通人在面对镜头,总是天然有一种表演感。
下意识地将《吉祥如意》与《四个春天》作比,前者之前者作为半记录形式,显然更加“成熟”,但也确因此,稍稍失些纯粹况味。
《如意》并未颠覆《吉祥》的结构,而更贴近于在其基础上建立在固有语境中的一次结构上的实验,或许勉强可以说是一次对于元电影的可能性的发掘。
仍未知这样的构思是灵光乍现抑或深远思考下的产物。
印象深刻的是导演在火盆边烧纸一场,恰当的时机引领观众进入形似回忆的往事情节,设身处地,对他的自我怀疑、痛苦、对「天意」的畏惧皆能近取譬,但不可不说,也是一场幸运的捕捉。
观感不错。
大鹏确实是个有情怀的人。
两位丽丽的所作所为对比与同框值得细思。
北方冬日的一切都极亲近。
油田啊。
今年华语片有一个好的开端。
《吉祥》与《如意》,一个偶得,一个天成,摄影机退回到观众席,嵌套结构的重合/分歧,微妙映衬出所谓「戏剧」与「现实」在同一事件上的不同着力点。不带任何预设或做任何功课地去看,会引发在院线看到此类作品的惊喜,打破真实/虚拟界限壁垒的手法可能并不新鲜,然而创作者置身于其间的主观代入感赋予了本片独有的悲凉沉浸感。一个大家庭走向树倒猢狲散的必然结局,人生都是渐行渐远,人生就是不断做减法(“不可能再有这样的聚会”,并无reunion),摊开的难堪困局仿佛是每一个普通家庭都曾面临的两难。在火光的映照下,在雪地的踽踽独行中,那颗封闭的心似乎也随着母亲逝去,即使隔着沉睡几十年的蒙昧意识,他仍坚持着“明天找母”——全片最泪点之处。被刘陆圈粉。
沉浸-抽离-凝视-在场,大鹏说在北京和老家的完全是两个自己的时候,我直接裂开(此处为褒义)。为什么这片没拿金爵?
这样的电影其实很难评分,但是这样的创作敏感又是值得鼓励的。比起骨肉亲情、典型中国家庭困境,更让我关注的是创作伦理困境,当镜头对准自己有感情的对象,如何把自己剥离出来?当拍摄和现实建立起一种宿命联系,创作者的内心又是怎样的挣扎?
只有《吉祥》这一部分就可以了,但这样无法上院线圈更多的钱。所以情况是,后半部分草率而粗暴地将前半部分抹掉,制片人还自以为聪明地起了个吉祥如意的片名,挣中国观众的感情和眼泪。然而这部片子整体就如某些人所说,这也是电影?
这是一部即兴电影。命运推了大鹏一把,大鹏用电影把这股劲发挥到了极致。
7⃣️由于不可抗的外力因素剧本的突然改变,以及导演自言:不想被所谓标签束缚;整部影片显得比较碎片化,是夹在在剧情片和纪录片中的一个“四不像”,其中情感固然动人,但是女主角和非职业演员搭配在一起缺少生活气,非常出戏;同时就像许多新导演的通病,影片似乎想尽可能表达更多的人性侧面和更丰富的情感,使得整个影片中心涣散;最后补充通常观众提出的三种不同的记录方式以及影片本身的结构,都是非常好的突破和创新;私以为按照导演原来的想法可能会是一部不太成熟的《四个春天》大鹏版,但是现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主题也不可不称之为一个“不同于其他影片的独特存在”。
真消费、假反思
这tm就是摄影机不要停啊,观影量这么少吗,就在这捧上天吗?
真的很差。我知道导演想好好讲一个故事,但是他缺乏资料的积累和情感的积淀,整个故事散乱零碎,完成度非常低,伪纪录片的操作让人看了有点莫名。真的很差。
本质上这是部青春片。80后的青春就是这么在故乡和异乡之间,在父辈的多生多育政策和己辈的独生子女政策的夹缝里,被蹉跎和异化了。主动的向外奔跑和被动的被拽回,才缓慢的成长了。青春如此无趣漫长和笑泪交织,变成了不敢躬身自省的埋头。挺佩服大鹏的,勇敢且有所回报。尤其喜欢今天映后他为表妹的辩护,本质上,没有谁可以评价谁,何况我们是一代人。
【点映】跟随天意的拍摄,大鹏的私人情感表达。三叔的抚养问题和我的童年时家族里的经历太过相似,一瞬间模糊这到底是“纪实”还是“演绎”。这大致就是中国式家族了。
一直不停念叨的文武香贵,唯独没有吉祥,一心想要拍摄的姥姥过年,始终未能如意。想当初三舅的队伍才开张,现如今三舅的境遇刺骨凉。常回家看看竟然是种奢望,能互相帮帮已经是种补偿。说不清十年未归背后的真相,道不尽五位兄弟各自的凄凉。他们拍了张久违的全家福,就好像预感今后再也不能欢聚一堂。《吉祥如意》给我最大的启示是:只要用心,所有的导演都能在自己的生活半径内,找到绝佳的影像洞察。大鹏本想着拍姥姥过年,却不料无意中拍成了《吉祥》,把过程变成了《如意》,如谁的意?正如冥冥中自有天意。王吉祥一边叨咕着文武香贵,一边在雪地里禹禹独行,他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正如电影本身的虚实难辨。所捕捉到的影像和他原本的拍摄初衷大相径庭,名叫吉祥如意,实则人走茶凉。拍的是家长里短,也是东北的现状:仿佛与世隔绝的一片荒芜。
诸位所说的形式上的突破,阅片既多,遂无感。对农村的表达不是“真实”,而是“认真”。当年大佬来学院讲座所说的:中国社会组织形式的加速变更。在这部电影里倒是看到了,老人没了,便散了。 三星半,如果代入式观影可能分更高点。然而中国太大了。不可能每个故事里都有你和我。
《如意》是来拆《吉祥》的台吧。《吉祥》好不容易营造的空间,都让《如意》给拆了,花絮变正片,摄影师是最大的功劳,他要担负起导演真实演绎外的捕捉,因为导演要进入那个真实空间,不能跳出那个真实空间来排戏,全靠摄影师的灵性捕捉,然后再重新下锅。影片试图让观众天真地认为摄影机捕捉到了“他们的真实行为”,然而,这只是引起他们的临场反应。单知道自己被观察、被询问、和“被瞄准”这件事本身,就使他们多少不自觉摆出一种姿态。他们摆出希望成为那样或自以为就是那样的姿态,而绝非实实在在的姿态:实在让位于表象。况且,人并非表里如一,他的真貌来自一系列的、多重的和相互矛盾的表象。真假丽丽有多种可能性,只是剪辑给了唯一性。真假很难说,但是导演把平衡的钥匙扔给观众,这美言是开放性,其实是不负责任行为。
电影汉化达人
对这部电影的观感挺奇妙的,不知道这算不算一部自我保护式的伪记录,看完以后,有一点点被其中的真实打动,觉得无论是美好的情感还是现实的虚伪,都是平凡而真诚的。但最后,却又无法判断到底有多少是导演这个局中人的安排,因为很明显能从后半段看到大鹏的态度和意图,他对自己的保护,对庆丽的评判,其实都非常外露。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情绪和意图好像又没什么问题,这种生离死别和家庭的琐碎,大概还是真实大于虚构吧。
没有评价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私电影就像你去看一个人的日记,不会去评价他写作技巧有多好,而是只想走近他的内心。但是如今vlog化了的电影真的可以走进内心吗?
粗制滥造。停留在记录层面,离真正的电影差不止一口气。如果只是实验,没必要放影院挣钱。
确实被作品的情感触动,然而导演的叙事设计实在愚蠢至极。吊诡的是,导演在竭力围绕“摄影机所见不可为实”这一伪命题构建叙事奇观的同时完全忽略了一点:作品的动人之处全部都是摄影机直接捕获的,同这个精心营造的“套娃”结构全无关联。成片基本是将电影的概念偷换成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的闹剧,在作无谓延展的同时也取消了影像本身情感厚度的有效性---实则极其幼稚。完全应该摒弃这所谓“反思”回归情感本身,更希望看到导演对当下农村家庭现状、或是对自己无力完全借由影像媒介把握复杂情绪的真挚而坦诚的求索,“纪录”同“虚构”本就不是全然矛盾的。
我和大家看的真的是同一部嗎???吹成這樣把我給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