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重译了列文森的《儒家中国及其现代命运》,该书一个主要观点就是儒家学问在现代社会失去了现实有用性,因为科举制度取消了,选拔官员不再需要儒家学问,皇权也不再需要儒家学问构建的世界观,所以儒家学问只能成为博物馆里的文物,干干净净,作为过去辉煌的象征,而与当下政治无关。
这个论断大致是对的,但我一直困惑的是作为一种价值和信念系统的儒家,在脱离了现实有用性以后,是否还有生命力。
我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读钱穆,读到他引张载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还是会心里一热的。
后来书读得多了,反而对那套话语无感了。
再后来读什么都带着批判的眼光,读来读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兹山鱼谱》这部电影,让我感动的是里面表现的“性理学”。
所谓“性理学”,也即朱子学,是当时朝鲜科举考试的内容,是读书人安身立命的唯一“真正”的学问。
被流放的丁若铨固然极其精通这套学问,黑山海岛上的渔民昌大也向往并深信这套学问。
这是建立在书本和文字基础上的知识,也是社会阶层区隔的坚实壁垒。
但是丁若铨理解的“性理学”还有另一个层面,也即电影里解释《大学》第一句的那段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 昌大查了字典,每个字都认识,但什么意思不明白。
丁若铨随口就给解释明白了:“大学之道,在于显明我们自身本有的光明的德行,在于亲近民众,在于回归到圆满的本性中来。
” 这个解释其实更接近于王阳明的心学了。
也正是有这种对于本性之光明的坚定信念,丁若铨才会觉得性理学和几何学数理学等等西学是不矛盾的,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也是了不起的知识,满足好奇心本身就足以成为目的。
昌大认为像四书这样记录下永恒真理的书,才是真正的书,而丁若铨觉得实证知识也是值得记录下来的——海客的游记,海洋生物的习性——这才是真实。
因为丁理解的性理学是一个开放系统,所以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接受西学,甚至是渔夫的知识。
我一直觉得儒家知识体系里最有现代精神和包容力的就是阳明学,因为它是一种向内的探索,而不是向外的。
内圣可以接续各种各样的外王,甚至可以不要外王。
内圣,最要紧的还在于一种人人平等(皆可成圣人)的核心价值。
如果不相信人人平等,不相信在本质上人性都是相通的(如果不是相同的),那么政治设置上的区别、权力分配上的高下,就不会消失。
如果儒家在现代社会还要有生命力的话,谈孝道,谈牧民,谈亲亲尊尊,谈和谐社会,都很难唤起被现代性深刻塑造过的独立个体的共鸣。
当然,很多人在今天谈儒家,原本也不是为了去彰显个人性,而是更看重其“治道”。
但那种“治道”,在脱离了科举和官僚制度以后,也不过是肤浅的装饰品罢了。
电影源自韩国历史上第一本海洋生物研究文献,从序的字里行间塑造人物,于历史缝隙想象故事。
古代的故事,展示的是对现代社会的反思。
对社会的反思,也是韩国近年来好电影一以贯之走的路线。
行业的认可,我不诧异,我诧异的是,2021年在韩国上映的时候,在商业意义上来讲,也在同档期超过了来自美国的电影。
虽然对于我的个人审美偏向而言,简洁古朴的兹山鱼谱是那盆对胃口的菜,但缓慢的节奏、不算大众的主题、并不是国民度很高的人物、小众的拍摄手法,让兹山鱼谱无论从叙事、风格还是题材,怎么看都是小众的电影,能得到市场的认可,着实在我意料之外。
公元1800年前后,西方人因为工业革命的成功,促进了文明大跃进,也开启现代国家的序幕,而两百多年后的现在,现代国家的迭代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已经无法抵抗这种进程。
正是在2021年,韩国正式被联合国认定为发达国家,电影,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发达是对经济发展的认可,然而民主权利、人民福祉、贫富差异,是在被拖着向前的路上优先被丢下水的沙袋,挣扎在里面的人民、迷茫的人民,势必有很多话想说。
而现代化快速发展的国家不止韩国,在这样时代下迷茫的人民也绝对不止韩国人民。
我想电影能引起广泛的共鸣,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学习是看见的过程。
思而不学则殆,危险,生存的危机感是永不下落的太阳,会晒干一只井底的小青蛙,逼迫他往外跳,看见更大的天地,人是欲望的产物,学习就像是吃饭一样,为的是满足生存欲望的基本需求。
那么,看见更大的世界之后呢,之后,你便知道,大世界后面有更大的世界,你要在万花筒一般层层叠套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在我看来,电影中的师徒俩,丁若铨和昌大,都不过是在学习的路上寻找出路的人罢了,价值观念的对立,不过是不同阶段人的需求不一样。
出世的人对正要入世的人说,那个世界不值得你前赴后继,转身走向大海吧,没看到那个世界的人是不会甘心的。
学习的过程,就是一个爬山的过程,立于高处才能回头看那片大海是否真的值得回身。
有幸有选择的人,你可以决定回身的时机,山要爬到多高?
又能爬到多高?
每个人,也都有不回头的权利,这样看,出路并不少。
只是,丁若铨和昌大终究是一类人,殊途同归,转身走向了大海,因为他们于山的不同位置看到了蓝色的大海。
没上山之前,山是绿的海是黑的,上山之后,方知山是黑的海是蓝色的。
电影的价值观所倡导的出路,所谓的走向大海,是源自轴心时代的儒家文化,在被时代激烈冲击下,一种充满生机的出路——“性理学和洋学问不是相冲的,而是一起前行的朋友”,这是血,“斑鳐走的路斑鳐知道,黄貂鱼走的路黄貂鱼知道”,这是肉,社会要是“无王”的社会,这是骨。
如果这些不能实现,那就把这血肉骨架揉碎种在心里,等待时间孕育其发芽,也就是——“如果不能按照所学生活,那就按照自己的性格生活”。
这样的价值观在整部电影试听语言渲染得充满东方美学的韵味中,让我感受到了被压迫后的挣扎,感受到了对包容平等的渴望,感受到了至刚至柔的力量。
东西交融、新旧交替的混乱时代,你期待看到一个怎样的社会,不同的人有自己的答案,但我相信喜欢这部电影的人,都是这样的人——渴望主体性和尊严,期待平等和包容。
电影的这种价值观,与这些年韩国耳熟能详的几部高质量作品是契合的,但又在这种价值观层面上,除了批判之外,有了更多关于出路的探讨,这是为什么,挑来选去,在近年看的这几部好的韩国影片中,我最终选择兹山鱼谱进行详述的原因。
从伦理层面的《寄生虫》、《燃烧》再到政治层面的《南山的部长们》、《首尔之春》,我们看到了当代韩国的历史,充斥着殖民和独立,分裂与奋斗;现代韩国的社会,也充满了压迫和压抑,挣扎和迷茫。
“于我而言,世界如同谜语一般。
”电影《燃烧》中这样说,批判,然后尝试寻找出路,电影主题的发展,也意味着创作者思想的发展。
很多人近年在看韩国电影的时候,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韩国能有这么坚定而强硬的批判意识,为什么这样的批判,影响力之大,带着韩国电影走向了世界,影响力之广,渗透进了国民的骨髓。
如果从电影作品里面管中窥豹,你会发现,坚定又彻底的反抗一直是韩国这个国家民主政治不断迭代的重要力量。
历史的细节,不下定论,迭代的结果,也按下不表。
但社会的力量和艺术作品的力量,从来都是相互依存的。
那么中国呢?
很多人看完电影发出感叹,说这本应该是中国拍出来的好片子,可惜了。
这是源自我们是儒学的起源地,是东方文化大国,更源自我们同样有这样探索和挣扎,同样有如此复杂的环境和土壤。
我们本该,意味着,中国人也应该对这样的出路有共鸣,意味着,我们还没有好的文艺作品作为证据,彰显对这种价值观强有力的共鸣。
在这样的言语中,我嗅到了嫉妒的气息。
梁启超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探索着新中国的雏形,应是“东西方文明一主动一主静,正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缺一不可”。
苏轼在诗中,怀抱着“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心,饮下“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酒。
《万历十五年》中,不同的出路都没拯救的大明王朝,仍然让后人记住了怀抱理想拥护传统的海瑞、怀抱理想批判传统的李挚、怀抱理想的实干军事家戚继光。
同样是2021年,于《觉醒时代》中追随的新青年们热血了多久我不知道,但刮起的革命精神之风不可谓不大。
还是那年,清华110周年献礼的纪录片《大学》中,我看到了宋云天,一位最终选择成为基层选调生,回到家乡建设的水利系博士研究生,也在搜索相关的新闻时看到院士钱易的学生谢淘,同样选择了基层从政的道路。
谢淘在采访中说说“大学给内心买下了一颗种子,我选择把种子播种在我的家乡”。
直到现在,网络上仍然能搜索到的消息是——他在分宜县的工作中,积极推动乡村振兴和文化发展,改造老旧图书馆,在舞剧《天工开物》的推介会上,用中文、英语、法语、德语以及家乡话欢迎该剧回到成书地分宜。
在追名逐利也讲究效率的当下,他们是我心中理想主义的践行者。
思辨与实践,对抗与坚守,平等与包容,电影所彰显的价值观,在中国,从不缺失共鸣,这些共鸣也不缺证据。
东方神韵与电影的思辨上的统一,《刺客聂隐娘》也是很好的例子。
所以,我不说可惜,我只想为这样的电影诞生而鼓掌,不管,是在哪块土壤里面诞生出来的。
大雾重重,时代喧哗造物忙,我也同样期待着自己身在的中国这片土地,孕育出更多这样价值观的文艺作品作为证据,给与我们向前的力量。
时代的风浪袭来,生存和生活的搏斗不息,或许不一定能立于浪头,甚至被浪卷进深海,但浪的背后的风景,有自然赠予的朝霞与山崖,也有东方独有的,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鹤也好,黑色的无名之人也好,我想看到更多这样的风景。
完
现代转型中的痛苦,每个人物都是其中一种类型。
传统儒学的现代命运,在丁若铨这里,他找到了西方进行拯救。
从日常之物中发现新的道理,将自己的政治意图放置在鱼谱之中——沈从文经历的不也是同样的痛苦吗?
他教育张昌大,但是里面却是一种痛苦,自己作为最高层的设计者之一,提倡西学却落得如此下场(开头部分感觉可以删掉),其他民众又怎么办呢?
可笑的是,作为最通识儒学与西学者,被流放之后,却被不识任何知识的民众斥责为异端——但是他们信奉的又怎么能被称为正统?
“异端”甚至也是建立在改良儒学的基础上的(改良最终没有好下场)。
甚至异端在百年之后却成为了正统。
丁若铨是一个有抱负的士人,选择西方是可以理解的道路,(对鱼类的兴趣和科学精神是相通的,他的转向可以看作是从欧陆走向英美),可是他为什么最终选择的是倡导天主教的方式?
这几乎撼动了整个王朝的基础,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课题了。
(难道又是文化之说迷信了文人?
)昌大完全是一个悲剧人物。
为什么丁若铨一直要强调“贱民终不可入仕”,并非一种歧视,而是讲昌大本人作为受难者,不可能接受权力享有者的逻辑。
他执意入官,最终见到的只有官场的败腐。
(这种败腐在今日何尝不如是?
声称规则却只按照自己的逻辑行事,维持着整个体系的缓慢运作,运用权力压制他人谋求私利)丁若铨希望的是取消等级,取消贱民和帝王的等级,可是或许这句话在时人眼中,意思大约是“任何人都能做王”吧。
心中的帝王始终不能消失。
前半部分昌大质疑丁若铨的部分最妙;丁若铨写《鱼谱》与昌大入仕的部分也妙。
看到了很多,看到了梁启超,看到了严复,看到了晚清,看到了当下中国。
东亚诸国比中国的西方转型多一重对汉字文化圈的摆脱,这是当代比较重的课题之一,在当时或许不那么明显,这部片子的度把握的很好。
另外,朝鲜的海洋儒家美学,确实是汉字文化圈中又被遮蔽的另一重,可以与当下的华语文学媲美了。
想到《潮汐图》。
好片。
分叉小径引着三人去往不同的路。
丁若锺自投罗网,大义凛然喊出信教宣言,让人联想起《沉默》里,愚昧贫穷的村民,即使耳朵滴血,被倒吊埋在坑中,仍拒绝踩踏木质圣像的坚守。
丁若镛心中有君臣父子,以儒士的高洁,愿意以死以示清白。
丁若铨一开口即不同,狡黠地宣誓与邪教划清界限。
所以丁若锺被处死,哥哥丁若镛和若铨得以苟活。
临别时,丁若铨安慰即将分别、忧心忡忡的若镛,“不要苦于一时的耻辱,既然还活着,就要努力挽回,连着已逝之人的耻辱。
”他也是如此实践。
对于儒学一派,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刻印在脑海中,永不会反驳的鸿鹄之志。
被流放,意味着再也无法实现抱负,对于所有心怀理想的儒生,是毁灭性的打击,在远离权力中心之地,蹉跎岁月,等待召回,多么难熬且无望。
但是丁若铨却像苏轼一样,“何妨吟啸且徐行”,在黑山岛找到了乐趣,和昌大一起识鱼,与可居嫂一同饮酒,埋首编纂鱼趣之书。
昌大发出圣礼学被践踏的感慨,是因为痛恨为吏不仁,为官不义,他背诵经史子集,望跻身两班,实现《牧民心书》的抱负。
丁若铨对着昌大痛斥“圣礼学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被践踏”。
是因为从小熟诵儒家经典,践行其中“格物致知”的部分,暗合西学,摒弃“忠君”,所以不敢再著书立说,怕以“谋逆”株连家人。
“魟鱼要走的路,只有魟鱼知道;鳐鱼要走的路,只有鳐鱼知道。
” 当昌大与跳出“君为臣纲”的老师决裂,出走官场,却发现《孟子》描述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大同世界,早已被颠倒,决绝地弃官而去,只可惜斯人已逝。
相比于他,丁若铨才是这昏庸世道的独醒之人,信天主教也可,当天主教宣扬禁止祭祀,与千百年的孝道文化相冲突,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比起信徒的生命,不信也可。
与昌大站在小船上,讲解“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时,他的脸上仍带有虔诚。
可以说他识海物,悟心性,是“格物致知”,也可以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还可以是基督平等的信仰。
这也和《沉默》的人结尾相似,罗德里格斯在德川幕府时代的日本被迫公开宣布放弃信仰,被火化时,妻子却偷偷丢进一个木雕的圣像。
暗处寂静无声的反抗,也许才是丁若铨所谓的抽象“西学”精神,即实用主义为先。
三兄弟都没错,丁若锺选择坚信,始终不悔,丁若镛一直“先天下之忧而忧”,笔耕不辍,最终从山野被请回朝堂。
丁若铨至死未受召唤,在书写《慈山鱼谱》时溘然辞世,无喜无悲。
在大浪淘沙的现今,《牧民心书》或《慈山鱼谱》都被渐渐遗忘,但是精神抉择的阴影却始终浮在东亚儒家文化圈之上,这才是导演隐然未昭的野心,即使是丁若铨,都未处理好其中的关系,难道所谓的平等,是建立在保留师徒之间的跪拜礼之上么?
有时候传来的一套价值体系,还需要整个土壤,仪式赋予宗教神圣的意义,有时候,也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留或不留,自成一说。
观《兹山鱼谱》,我是带着纸和笔边看边记录的,真是教科书一般的传记片,每一帧都美如画,每一句台词都值得细品。
一、东方美学之意境导演李濬益在采访中说:“自然,大海,天空,岛屿和美丽的人们,他们的样子在黑白画面的对比下,会更加鲜明。
”影片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艺术呈现上十分写意,水墨质感,配上七言律诗五言绝句,古风古韵扑面而来,其中人物或漂于孤舟之上,或忙于潮汐之间,或醉于圆月之下,很多场景让人心生向往。
丁若铨因“辛酉教狱”被发配到黑山岛,流放初期想收当地年青年渔民张昌大为徒,被惨拒后参悟了那句“朱子的力量…真是强大啊”,自知无力改变,夜里只能靠饮酒稀释心中的苦闷,转头望向天空,感叹“好美的月亮,去赏月吧”,紧接着导演用了一段平行剪辑,分别展现了丁家兄弟在各自发配地对月吟诗的场景,这短短几分钟意蕴深长,让人心潮起伏,我愿称之为神,料东坡赏月应如是。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另有一场室内对诗戏我也极其喜欢,导演用四个机位去诠释这场戏,景别切换自如,构图极其考究,配以原创绝句,加以旁观视角,很好的呈现了雅致又温和的儒家氛围,然而这场戏内核上极其讽刺辛辣,这种反差达到了杀人不见血的效果。
一些闪着光的空镜和场景
我看很多影迷都惋惜这类本该我们最能拍好的题材,却被韩国电影人捷足先登了。
确实是这样,回想2014年一曲由古筝演绎的《千本樱》在B站大火,现早已是镇站之宝,50多万弹幕刷的最多的是《中国通史》,搜索一下不难发现原曲是初音未来(日本虚拟女性歌手)的作品;时间再往前移,上世纪80年代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在故宫实拍的《末代皇帝》获奖无数,征服了全世界的观众。
虽说艺术不分国界,但在某些客观条件得天独厚的情况下,我们能不能高产出优质的文艺作品,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也与我接下来要阐释的影片哲学部分有着千丝万缕地关联。
二、学习的动机——了解鱼才能抓鱼呀“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是能考取功名,还是能有钱买官职?
“你想读书写字,取得功名,是吧?
”影片前半段,丁若铨两次质问昌大关于学习动机的问题,一次是试探,一次是反讽,在这位朝鲜顶级士大夫看来,“为什么而学”比学习本身更为重要,学习的动机决定学习的心态,直接影响学习的结果。
“了解鱼才能抓鱼呀”是昌大说的,丁若铨听后大为震撼,感触颇深。
这里鱼指的是【自我】,了解自我,方能自洽,即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因为好奇而学习,往往更容易获得成就感和自我认同感,无它,亦能得到正反馈,没有比这更重要的。
丁若铨作为真正的知识分子,早早参悟了这一点,他拒绝被任何思想体系收编,海纳百川,随遇而安,被流放至鸟不拉屎的黑山岛,他在给弟弟丁若镛的回信中称“对于好奇心重的人来说,没有比陌生的地方更好的地儿了”。
对于学习,他爱的比脸色还单纯,比宠物还天真。
在知识互换过程中,他给予昌大的,更多的是关于学习理念的认知,而不是关于性理学的逐字解析,他对昌大说:——“提问就是学习的过程,只会背诵的学习误了国”——“能看清世界,才能写得了诗”——“一起学就行,性理学和洋学问并不是相冲的,是要一起前行的朋友”——“了解朋友越深,我也会受益匪浅”……昌大在接受上述观点后,暂时摒弃了科考的想法,打破信息茧房,心无旁骛投身学习,进而获得飞速成长。
他正确解读“痴人畏妇,贤女敬夫”,帮助笨蛋别将“解围”;开设了岛上第一个私塾;对妇孺提及万有引力和数理学;对诗三局便秒杀闭门造车的书呆子;学问之高也吸引了其生父的注意,这位混入泥水中多时的势利贪官不惜登门造访,成功唤醒了昌大想要科考的心,也引出了影片想要讨论的第二个主题【学习的出路】。
三、学习的出路——斑鳐走的路斑鳐知道,黄貂鱼走的路黄貂鱼知道如果“为什么而学”,是为了自洽,那学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当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们便会考虑如何将知识进行更有效的输出,这便是学习的出路。
丁若铨认为不受制于人,不被制度裹挟,研究通透、明净的事物亦可以帮助百姓,于是他在流放期间写了三本书,分别是《漂海始末》、《松政私议》和《兹山鱼谱》,均是系统、完整、客观地记录自己认为值得被记录的真实见闻,用实学助人,不受王朝兴衰左右,身体力行贯彻“如鹤之生虽好,而污水泥水亦善也”的价值观,可谓知行合一。
而对君主制深信不疑的昌大则认为要进入王的怀抱,才能为百姓着想,于是选择走仕途。
他可以依据所观察的鱼类活动规律,用鲨鱼做诱饵,捕获巨型扁棘鲷,却无法用所学的性理学改变“衙前小吏把百姓当成农田”的惨痛景象。
昌大为官期间亲眼见证“横科暴敛”、“稻谷掺沙”、“黄口充丁”等种种恶行,无解,最后只能挥着拳头暴揍冷漠同行,绝望之余喟叹“若不能按照所学的去生活,就按照自己的性格来活”。
“达官必蠢愚,才者无所施”是总结,是预见,是其无法改变的宿命。
关于学习的出路,我并不是说体制外就好于体制内,这里我想借用一下钱理群对鲁迅的分析,他说鲁迅拒绝被体制收编,我们搜索一下不难发现,其实鲁迅生平大部分时间都在所谓的体制内工作,所以我认为体制内外是以【能否把握人格独立及精神自由】来区分的,摆脱被体制化才是学习的出路,会受时间、空间的影响,但不会被禁锢。
四、胡言乱语——关于“卷”当代年轻人最讨厌的词是“卷”。
什么是“卷”,在职场中,大家学习背景、工作能力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有人率先多花时间搞一些没有用的花活,来争取一些自认为的“不可替代性”,用愿意牺牲时间成本这样一个态度给领导带来“安全感”,进而换取一些利益(如升职加薪),然后其他人跟着效仿的行为就叫做“卷”。
这背后的问题是,大部分人寒窗苦读数年,进入职场后,发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甚微,SSRI治不了同质化悲剧。
——关于“国产电影”我很久没有在大银幕上看国产电影了,不是刻意避之,是完全没有欲望,这些年的国产电影给我的感觉就和高考作文一样,疯狂套模板,影视大V们都开始用完成度高不高作为能不能去看的评判依据了,这电影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怕是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艺术”两个字吧。
《导演请指教》、《演员请就位》这类真人秀倒是火热,看着影视圈的人把劲儿都使在这上面,我只觉得荒唐,翻来覆去地演绎经典作品里的经典桥段,意义何在?
有成就感么?
要真有这些不甘,那就去创作,只不过创作之前,都好好想想动机和出路。
倘若真是艺术天赋欠佳,又想吃这碗饭,请主创们至少回到人海中去观察感受下真实生活,莫把模因变信息。
《兹山鱼谱》这部电影看完有两个月了,一直没写,是因为看完了并没有特别想说的东西。
我一般看点东西都有吐槽或者赞美的冲动,如果没有,那就是没有特别打动我的地方。
很多影评都把《兹山鱼谱》中主人公丁若铨的人生和苏东坡来做对比,都非常遗憾这样的作品本来应该是我们来讲述,但却没有。
真的没有吗?
写《苏东坡传》的文学作品有好几部,拍苏东坡的电视剧就我知道的也有两部,并不是没有。
如果说电视剧和电影不是一个载体,没有拍出思想高度,那么早年间有一部电影《王勃之死》也拍得非常好,那种幽怨空灵,是真的打动过我,大可不必人家有什么你就一定得有什么。
何况贬官逐臣这种内容,自先秦时期的比干屈原起始,就一直是古代中国的主流文化,在古代做个官要想有个好名声,要是没被贬过,都不好意思自称文人,什么风骨、什么清流,没经过被贬至升值,都轮不到被称颂。
正因为逐臣太多,便不觉得稀罕,这是名臣文人一生必刷的履历,只有被贬过,才有资历流芳百世。
我上一本书《香草美人:楚辞芳草图谱》刚写到屈原,因此并不觉得这样的内容离我的创作有多么遥远,或许这就是我看完后没有动笔的真正原因,实在是觉得这不算是个事儿。
当然对当事人来说,那真的是非常痛苦的,设身处地地想,那确实是要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身,但……但东坡已经把该讲的都讲过的呀,我们何必再多言呢?
何况讲什么能讲过他们讲的呢?
这又回到上面说的,我们实在是对这样的境遇和心理太过熟悉了,有一万个逐臣经历过,有一万个文人写过诗写过词写过文章,我们从小就背,烂熟于胸,一点都不陌生,谁还不知道王勃写完“秋水共长天一色”后在二十九岁时渡海而死,李白刚“轻舟已过万重山”不久就捉月升仙了呢?
这早已成为我们文化的一部分,所以并没有一下子被打动的地方。
就以苏东坡论,记得《承天寺夜游》吗?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处无月?
何处无竹柏?
但少闲人与吾两人耳。
苏轼在黄州已经四年,又新来一个朋友张怀民。
一夜月色入户,两人把臂同赏,莫逆于心。
何处有一丝悲泣?
但这天是真正应该悲泣的。
就在稍早的傍晚,他的朋友过世了,他从承天寺夜游归来,就收到了报丧之讯,当晚又写《记故人病》一文记之。
这个老友,是读《黄州快哉亭记》大赞的人,于是记故人病也不那么悲伤了。
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
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
千载之下,使人读书至此,只记得“藻荇交横竹柏影”一句。
空明性灵。
家居婶 就像道友@掠水惊鸿说的,丁若铨是因为信天主教被贬到黑山岛,用天主教去对抗儒家的腐败,显得很中二,是迷路后问道于盲。
社会腐败是结构性的问题,和儒家没有任何关系,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种教派都会腐败,这是人的本性问题,什么教都解决不了。
作为文学创作——当然电影也是文学创作的一个门类,反映的是创作者自己的天问,如何在逆境中求得内心平静。
丁若铨在海岛上最后靠一本鱼谱传世,电影拍的是他如何呕心沥血、油尽灯枯写完这本书,用弟子张昌大的角度去讲述丁若铨最后的生命,好像还是在替他不平,觉得这样的好人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不该穷途末路困死海岛。
就像韩国人对思悼太子的惋惜,内心的出发点是觉得他没有享受到他应得的富贵和尊荣,丝毫没想到那些被他虐杀的宫人和内侍,嫔妃和姬妾。
一定是这样吗?
太子就应该为王吗?
或者像丁氏兄弟这样有才华的人就该位居高堂吗?
被贬后就要雄心欲把星河挽,诛尽奸贼庙堂宽吗?
或许就像我们在网上发言,觉得社会舆论不能被傻笔们占领,就得做一个键盘侠,把戆徒们骂死。
张昌大出仕,看到士大夫阶层统治阶级是如此黑暗丑陋,恨不得杀尽贪官污吏,还庶民朗朗乾坤。
既然做不到,也不能同流合污,于是挂印归乡。
这又印证了一句中国老话: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于是又回到文章的开头,为什么没有打动我的地方,因为就是这样呀,前人话已说尽,没什么可说的了。
之所以时隔两个月来写这篇影评,是看到道友@掠水惊鸿 转发的一篇影评,已及她的点评:其实苏东坡固然文学丰伟,但并没有冲破系统用更高的视角来审视系统。
在中国我想过一个半人有点像,半个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懋修,只是他的著作层次不高。
一个是方以智。
他们都在寻找儒家系统外的第二类知识和价值。
关于张懋修的《墨卿谈乘》到底算不算一种致知格物的学术作品,我和@扫书喵 有过点争论,她认为不算,只是明朝当时比较流行的一种,炫耀作者见识的博物著作,不够高级,也不是对当地风物的观察描述。
我则情感上偏向于,他在流放后写这个,多少是对个人和儒家系统的一种绝望。
他的父亲实际上已经把修补匡正儒家官僚系统这件事,做到了人力所能到的极致,他见识过,个人也取得了考试最高荣耀——状元。
但他还是见证了父亲的失败,和父亲方法论的崩溃。
所以去写点博物知识的书,是一种突围和排遣。
方以智就更贴切,他不但个人在系统内失败,他的系统都崩溃爆炸了,转而去研究西学和科技。
《方以智晚节考》是很好看的一本书。
我看电影的时候就觉得起初用天主教去对抗儒家的腐败,很中二,看着是迷路后问道于盲,不过在他和自然相结合后,回归人和自然本身,开始思索和发现真正的道路。
我正是看了她的这一段话,才想起我的切入点。
方以智在明亡之际流寓两广,接触西学,成为一名自然科学家,写了《物理小识》《通雅》等著作,我在写植物书时经常会参考他书中的知识。
但我不想说方以智,方以智的世界太绝对,明清鼎革,国亡君殁,山河破碎,这样的大倾覆一般人遇不上,因此遁世是唯一的出路,方以智后来出了家。
我想到的人是嘉道时的吴其濬,他是河南人,而且是有清一朝唯一的河南籍状元,曾任兵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湖广总督,云贵总督,湖南、浙江、云南、福建、山西巡抚等职。
丁若铨的“辛酉教狱”事件发生在1801年,吴其濬是嘉庆二十二年( 1817年)的状元,这两人生活的年代差不多,丁若铨被流放到黑山岛,改黑山为兹山,写了《兹山鱼谱》。
吴其濬一直在当官,没有遭过什么贬谪,宦迹几遍半个中国,这让他见识广博,写了《植物名实图考》38卷,《植物名实图考长编》22卷,《云南矿产工器图略》《滇南矿厂舆程图》《滇行纪程集》《军政辑要录》《奏议存汇》《治淮上游论》《念余阁诗钞》及《弹谱》等。
按现在的说法,他是一个博物学家、植物学家、本草学家、地理学家。
丁若铨和吴其濬这两人的经历没什么可比性,唯一相同的是都对自然产生了兴趣。
丁若铨的后半生生活在海岛上,天天看到的是海鱼,于是成了鱼类学家;吴其濬和古代所有的好官一样,关心农桑,自然而然成了植物学家。
人一但对自然产生了兴趣,那就天地为之一宽,终身不改其乐。
没有一个博物学家是愁眉苦脸的,大自然有治愈万种忧郁的神力,我相信丁若铨在写鱼谱时是快乐的,而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皓首穷经,眉头紧锁。
电影中薛景求演的那个模样,还是被刻板印象误导了,好像做学问非困苦不能。
其实进入这个领域之后,所有的烦恼都不存在了。
就像我出门拍花,收到一个新种那种满足感,给什么都不换,就算徒步七八个小时,爬上五千米高的流石滩,坐十几个小时盘山路的车,吐得掏心挖肠,啃干面包喝溪流水,都不会觉得辛苦。
推己及人,丁若铨能从渔民那里得到一种新鱼,同样会高兴得手舞足蹈,这才是他从黑山岛搬到更远的什么岛去的目的,他想得到更多的新种,丰富他的书稿收藏。
张昌大驮来了一条巨大的海鱼 电影创作者若不能体会博物学家眼中的世界,就不可能拍得出他思想的境界,如果只从文学或电影创作的角度去想像博物学家的精神世界,那是不能相融的。
我从写小说到写植物文化丛书,心境的变化是完全不一样的,写小说时会被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所左右,时哭时笑,脑子从来没有空闲,任何时候都在想情节,写植物书稿时哪怕查拉丁学名翻古籍词源都兴致勃勃。
因此可以说,写《兹山鱼谱》最后完稿的丁若铨,一定不是电影里那个样子。
这就是我看完电影后没有第一时间写影评的原因,电影没有打动我,没有表达出能够凭一人之力写出一片海域里能够收集到的鱼类品种的博物学家的那种达观来,如果他还是电影里描写的那个模样,那就成不了一个博物学家。
做人和做学问的道理是一样的,心中的世界,就是笔下的世界。
师徒对饮 丁若铨写成《兹山鱼谱》,他已经不是一个儒家学者,也不再是一个天主教徒,而是自然之子。
与他相对的,是他的弟弟丁若镛,在当时名望还高过丁若铨的大才子,在被流放的十八年里,写了百余部著作,主攻方向是关于国家赋税与财政的《经世遗表》,指导官员制定政策的《牧民心书》等。
从他最重要的两本书名就可以看出,丁若镛在十八年的流放岁月里,又从天主教徒回归到了儒家学者,他始终在忧国忧民,替主政者谋划经世纬地之策。
当初“辛酉教狱”的丁氏三兄弟,二弟丁若钟问了刑,算是殉了道,三弟丁若镛归了儒,大哥丁若铨见了天地,证了心志,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三弟丁若镛 诚然《兹山鱼谱》的序言里提到了渔民张昌大,是渔民张昌大引领丁若铨进入了海洋世界,但用张昌大来作为丁若铨的对照,还是浅薄了,不如用丁若镛回归儒家来印证丁若铨发现的自然天地,这样殉教者丁若钟的死,才具有灵魂拷问之声。
师徒互学 这部电影的导演是李濬益,在2013年拍了《素媛》,在2015年拍了《思悼》,都是韩影史上算得上名号的作品。
我在上一篇给《骗子》的影评《骗中骗,计中计,局中局,贪欲一念成地狱》里写过,《骗子》的导演张昌原是李濬益的副导演,那个李濬益,就是这个拍《兹山鱼谱》的李濬益。
李濬益的作品都有人文关怀和悲悯之心,张昌原的首部作品《骗子》里却看不到,这个学生,还差老师很多。
先生的学识、眼界和自身的豁达注定这是一场不算悲情的流放,从文人到博物学家的转变因为思想的开放和西学东渐的影响更多是「自我」的选择,姑且算作二人关系里的定量。
在接受教育之前昌大实际上把他信奉但知之甚少的性心理学(片中程朱理学被翻译成性心理学)和王权捆绑在了一起,在程朱理学的正统叙事下,老师的无君主论从本质上撼动了他的理想根基,这是二人冲突的根源。
昌大不甘庶子的卑贱出身,意图读书改变命运,王权和儒学合谋,引诱他走向仕途,直到他走过先生来时的路,看清世界。
西方想象的东亚电影和真正展现东亚文化的电影完全不同,师徒坐而论道,仕与隐,出世入世的个人选择,即席汉诗酬答那一幕虽然韩语念五绝不够动听,但足够动人。
我们国家有那么璀璨的士大夫文化,随便拉一个出来遛遛都是史诗巨作,人家从贫瘠的本国文化里切了一个侧面的小片段就贡献了近三年看到的韩影最佳作,遗憾之余很难不敬佩。
黑白影像容易把本就明亮的东西变得更加闪耀,海上月光,沙滩烛火,诗歌与鱼,极美的留白呈现了水墨画质感。
没给五星感觉多少有点讲得太实,台词 highlight闪回是大忌,除此之外配角脸谱化可能也是近些年韩影需要解决的问题。
借由制作鱼谱,无名的黑山被知识化,变成了兹山。
而知识与权力的紧密媾和,注定了知识的确立是经由文人(权力阶层)的指认来完成的——影片固然可以延伸出这样福柯味道的解读,但这又并非导演强调的重点。
至少从表面看来,黑山/兹山还是承载着东方意义上的师徒二人虽殊途但同归的知己感。
很有意思的是,影片的两条脉络可以视为形成了两个逆向的运动。
兹山被知识化,可以看做“边缘的中心化”,无名的岛屿经由中心的指认获得显名。
而昌大选择抛弃两班身份回归黑山岛,未尝又不能看作“中心的自我边缘化”,是昌大与自己出身的和解,也是儒家官僚阶层的自我流放。
两相结合,或许寄托着一种期许:儒家知识通过自我整顿和自我更生获得崭新的生命力。
丁若铨给钱贴补家用,可居嫂婉拒了。
丁先生说:知道了,那这钱你拿去买首饰或者买糖吃,随便花吧。
那一刻可居嫂的眼睛里地震了。
丁先生说可居嫂有许兰雪轩的智慧。
许兰雪轩写了许多许多感人的爱情诗,寄托美好的愿望:“向夜南湖明月白,女郎争唱竹枝词”。
然而现实残酷,她像所有聪慧的女诗人一样郁郁不得志,27岁就离开人世,留下遗言把作品全部烧掉。
对爱情的向往,就像士对知己的渴望一样。
不是为了贴补家用,而是对方能看到,她始终是一个向往自由美好的女子,并用心尊重。
写在520这一天。
黑白水墨,缓缓流淌——好久没有看到过如此余韵悠长的一部片。
这部电影丰富到有太多角度可以谈。
一、政治≠文学儒学,究竟是获得内心平静的正道,还是统治阶级的工具。
“我通过性理学接受了天主学,但这个国家,却连我一个人都没有接受。
这个国家的性理学是为了谁的呢,这个国家的主人是性理学吗,还是百姓。
”这也是常常困扰着我的问题。
这部电影能戳中我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把我内心的疑惑准确地表达出来,更是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我曾也像昌大一般。
一开始,是希望通过所学做“人上人”——要功名利禄,要声名大振,要光宗耀祖。
后来,我开始意识到,太在意个人的得失,只能让人在世俗的关系和地位中浮沉。
如今的仕途就像伥鬼的传说,一个人骗食另一个人。
于是碌碌一生,回头看,一事无成——“成事”,不是有多少物质累积,而是精神家园:令人孜孜不倦而沉静安稳的栖息地。
人可以活得更有意义。
这个意义,当然可以从为别人付出,改变社会而来。
但这样的思考,可以说转瞬即逝——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改变,是发现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我没有理想主义到把希望放在一个“贤明主君”的梦里,而我也没有办法耕耘一生,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落地的理想——比起没有能力,更重要的是没有途径。
这是无数昌大们难以跨过的壁垒。
哪怕是师傅,也没有办法——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实在太过错综复杂。
昌大最后是不是冲动了?
曾经的我,也认为人是要先适应规则,再去改变规则的——可从现实的角度来讲,当人尝到了适应规则的好处,改变它却也成了一种强迫。
与其继续着煎熬,“如果没有办法按所学去生活,那就只能按本性去生活”——这反而是绝大多数人缺少的勇气。
这个意义,也可以从每个人本身来谈。
二、君子不器什么样的人生是值得的人生?
为王效力?
为了心中的信念和理想?
还是就是纯粹地为自己的兴趣付出时间,编写一部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意义的鱼谱?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器用”。
(書面, 比喻) 才幹,才能;人才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
——西漢·王褒《聖主得賢臣頌》賢明的人,是國家的人才。
首先,“器”。
什么是器?
什么是合格的器?
其实片中也给了我们答案。
很喜欢昌大作诗的那一片段。
不是因为剧情爽,而是它讲述了一个道理:只有充分地体验生活、感受生活,才能自如地运用文字、言之有物。
一个人,看书,写字,学习、充实,是为了让别人夸赞你聪明、博学、文艺吗?
如果只是浮于表面的文艺,而没有悲天悯人的心、深厚的素养和丰富的体验,这种文艺怎么又不是镜中月、水中花呢?
所学不能得到运用,这或许是常态——本来就不是为了“用”而去“学”,否则对世间万物,都将失去好奇心。
但这并不等于所学不得到支撑。
如果,所学变成了更加肤浅的东西,变成了博得关注的手段,甚至对别人编排、贬损、算计的工具,哪怕被人评价一句“聪明”,它也是丝毫站不住脚跟的。
不系统,不深刻,没有重量。
这样的器,都不是合格的器。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用”。
论语曰,“君子不器”。
在我心里,这是完美人生的标准。
最近越来越常想起《zima blue》。
人终其一生,都在找蓝色。
但在寻找到zima blue之前,zima已经走遍了所有的可能性,潜心做出了最宏大的作品。
这是返璞归真的必经之路。
就像师傅。
他小时没有经历过苦读、科举、迷惘疑惑,后来没有经历过宦海沉浮吗?
这些经历,对他来说,都是最后返璞归真的必经之路——他在沙滩上向昌大跑去,让我都惊讶他能跑得这么快;他满脸满身沾污鱼腥,眼睛里却迸发出纯粹闪耀的光。
他找到了自己的zima blue。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用”的过程,一个实现的过程。
最后的结局,其实一点也没有遗憾。
师傅一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听到已经有解除流放的消息传来,师傅决定搬到岛上,是因为他认为十四年,已经够了,该开始编写鱼谱了。
他说,昌大啊,没有你的帮助可不行啊——可最后,昌大从黑山离开,他人在一个封闭的小小房间里,除了笔墨纸砚,手边更有那些海洋生物。
他没有了昌大,却也没有停止研究——他以乌贼墨汁作墨水,总结其性质;对于他曾经一点都不懂的鱼骨,他也明白了其用途。
卷帙浩繁,而他笔耕不辍,无怨无悔。
当他握着笔死去的那刻,表情就如同睡眠一般安详。
如果要两个字评价他的一生,只有“圆满”。
——所以佛家说“圆寂”,多少也有种幸福地滋味在里面。
大多数人,是很难幸福着死去的。
他们怨恨,不满,后悔,无奈,却也从此失去了拥有更多体验的机会。
人生的美,就在于其时间有限。
或许有人会说,师傅的遗憾在于直到他死去,昌大也没有回来看他。
但其实他从来没有强迫昌大理解自己——昌大说他是邪说罪人,他只是笑着说,我们只是做交易;昌大要跟他断绝关系,他更生气的是他不尊重自己的理想,而不是不尊重自己作为老师的身份。
哪怕昌大无法理解,他也等待着他懂得的那一天。
死前,他没有等到昌大,没有师徒二人再一次交流——这对他们的感情或许是一种遗憾。
但我总觉得,他有自信昌大一定会懂得。
因为他们不仅是师生,更是心灵相通、互相理解的至交好友。
——而昌大也确实做到了。
他尝试过理解那个世界,尝试过融入那个世界,却终究失败。
从小受尽苛捐杂税的他,绝做不了自己所不齿的事。
他把帽子取下来,作了最后对士大夫这个身份的尊重,然后一拳挥向了吸血的隶卒——他掐着对方的脖子,掐灭了自己的仕途前路。
却也点燃了他的纯粹人生。
三、纯粹看似质朴的昌大,从来都是不纯粹的。
他为了父亲学习,为了入仕学习,甚至为了“活得像个人”学习——其实做个渔夫,怎么就不像个人了呢?
渔夫和渔夫,也是有区别的。
还记得有个村民争论,说“鱼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这种人根本无法接受新的思想,更不可能去思考地球是不是圆的这种事——一是他的世界只是他想象的样子,二是他从来不会为纯粹的知识而感动,只是觉得这与我无关。
没有想到,正是这种思维方式,让他从来没有去思考鱼和捕鱼。
他不了解各种鱼的特点和生活习性——或者说,不了解、不顺应鱼的“道”,自然也就捕不到鱼。
师傅会对昌大“产生了二心”而生气,再正常不过。
他希望昌大只是处于兴趣去学习,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拓展视野,去见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找到什么是真实,再为之奋斗。
而不是为了“会写诗”,为了博得人的青睐或艳羡——太在意他人目光的人,终究会迷失自己的道。
师傅吃够了这种苦,他不希望昌大再走一次——可谁又能不走弯路,就懂得一切。
所以到最后片尾,昌大在老师的牌位前泪如雨下,回忆起了他们的相遇和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才是真正纯粹的、只因为好奇、为了知识闪耀的人生——原来这种纯粹,自己早已拥有过。
回到了黑山的昌大,看似是断送了仕途和前程,但实际上确实真正开始了对道,和对自己内心的追求。
这才是人终其一生,该走的路。
开头不错,中段突然垮掉,后半段没看,没兴趣。就是想讲的东西太多,结果一个都没讲好。
活成不断向上飞的鹤虽然不是坏事,但即便身上沾满污水泥浆,也要活得像兹山一样,虽外表看着黑暗却生机勃勃自由自在,也未曾不是有意义的事啊。
吹不副实。用韩片惯有的插科打诨及暴虐冲动来加工《思悼》的厚重与苍凉,甚为无趣。
儒学的正反面,这种历史题材本该由我们述说,但这是一部韩国电影。
讲述了政府的黑暗
引进西方科学没问题,宣扬天主宗教就是傻逼。
其实很无聊
一个精通儒学的士大夫,决定在流放地搞西式科研救国;一个天然具备西学精神的渔民,决定用儒学实现王道的回归。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互相帮助;但三观不合,注定了这样的帮助只能令彼此渐行渐远。“中体西用”“尊孔复古”都救不了朝鲜人,这是二人共同的时代悲剧。这个道理中国高中生在课堂上都学过,但中国没有拍出这样的电影。
前半段举重若轻还挺好的,演着演着觉得又套路了。
贵国有这么璀璨华丽的士大夫流放传统,为什么又是邻国拍出这样的电影?昂???
黑山成了兹山,海胆里飞出蓝色的鸟,出世入世的师徒就像污泥里的白鹤,捕鱼作诗水墨映趣,又留下对大道恒久的追问。三星半,鞭策华语片不无道理。
6/10。夜幕下对丁氏兄弟的露天审问之后,影片借明君之口告诫丁若铨要避免与同僚起纷争而坚持忍耐,在这种坚忍精神中邂逅逃避浊世的贫瘠海岛,水墨画般静态的均衡构图诗化了海岛空间,岛民没有排斥‘‘大逆罪人’’反而讨论他的安置和伙食问题,催征的小吏常在执罚中避免过苛、只带走欠税户的小锅以交差,而识字不多、阿谀奉承的掌岛别将也不过是一个苦求升迁的小人物,善良朴实的岛民群像加深了丁若铨为受压迫者鸣冤的理想,可居嫂将父亲比作种子、母亲比作土壤来隐喻‘‘母更劳多’’,这让丁若铨大为赞赏女性的智慧,明净的海岛如慈母般包容流放旅人,为餐桌添餐食的海洋物产使丁若铨从抽象的经史诗文中解放出来,回归日常在劳动中探索真理、实践道德,张大昌则与老师的超俗不同,他怀端救世理想考进官场,却目睹农民自戕抗税的惨剧,渡海逃逸回故乡。
非常非常喜欢这部片子。背景是大航海时代闭关锁国下的儒教国家,故事是儒教下个人意识觉醒的历史碎片,讨论君臣秩序、儒教伦理、个人觉醒、清流浊流、出世入世,电影讨论的方式也是婉转平静的,有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宁静气质。这种历史人文气质是非常中国式的,格局和思考都很深邃,能与中国观众产生基因共振,但中国却少有电影人能把光照到这样伟大的历史瞬间……
看到男主跟岛上大妈莫名其妙在一起、大妈还怀孕了就实在看不进去了,到底俩人的情感来源于哪……这到底是什么剧情……这评分溢价太严重了,比《思悼》还差很多,而其实《思悼》的剧本就已经很凑合很对付了。希望这个导演多打磨打磨剧本吧,如果不够专业,找专业的人也行的~
现代人把现代观念强加在古人身上的感觉,涉及儒学和西学的部分没看到什么深入的思辨性的东西,有的只是现代人早就熟悉的那一套话术。整部片还是韩国以往的类型片套路,包括让人头皮发麻的煽情段落。看到有人拿这片跟聂隐娘对比,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斯文在兹,是耶非耶,山仰止;知鱼之乐,夺紫夺朱,谱家传。3.5
这部片子也太类型化了,又是只讲设定,没讲人物和故事。丁若铨一边喊着众生平等,一边又极尽傲慢,前半程全靠地位和知识优势PUA张昌大;配合张昌大的父亲就是一本中老年男性傲慢“鱼谱”。拍出思悼的那位导演去哪了?
先生不写兵书礼法,只写鱼谱传记,通读性理儒道西学,却不研究善变的人性。可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却是那海胆孕育出蓝鸟。弟子不想捕鱼贱民,只想牧民两班,擅长在大海里深潜,却不堪于泥水中同污。见德薄者位尊,智小者谋大,便做那乌贼骨可治马疮。如鹤之生虽好,而污水兹山的无名之辈亦有意义。
斑鳐走的路斑鳐知道,黄貂鱼走的路黄貂鱼知道。真正事奉学问信仰,是可以居于草庐茅堂,去到天涯海角,寄情草木鱼虫,随处安放自己,将身段低到尘埃里,哪管是庙堂之高,或江湖之远。像老马丁《沉默》中关键时刻可以弃教的神父,信的是主又不是教。生如白鹤怀高远之志、直上青云固然不错,但仰卧如黑山一座,沾满泥水污水也来者不拒,做个黑色的无名之人又何尝委屈。风骨如墨迹,埋没风尘,时间久远,难免褪色,只需放回海水,便可再次显现。最喜欢的一幕:“各位官差是去抓丁若钟的吗?”“是啊,你如何知晓?”“我就是丁若钟,听说兄长和弟弟被抓,我正要去义禁府,真是赶巧了,一起走吧。” ——何等的生死坦然。
对“苛捐杂税”的细节例证很有趣。老师最后写就的不仅是一本科学著作,也是有人情味的非虚构散文,这点也特别好。韩国电影怎么那么喜欢用小人物的喜剧脸谱来谄媚观众啊(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