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对于任何人种,任何信仰,任何意识形态的人类来说,吃饭和性都是赖以生存的唯二元素。
而想要跨越生存和生活之间的那条鸿沟,实现所谓消费升级,终极目标也不外乎是提升这两样活动的精致程度,以便更好地将人类区别于动物,由低级的饥不择食的原始欲望,升级为含蓄,讲究,挑剔的高级欲望。
吴小姐(袁泉)说,喜欢一个城市,才会喜欢那里的饮食。
喜欢上海,因为那是故乡,那里有过她和丈夫之间也许虚假,也许曾经有过真情的罗曼蒂克史。
上海的精致小菜是吴小姐演过的电影,是她曾经的大明星生活,体面讲究。
重庆的辣是她迫于形势的委曲求全,也是对丈夫灰心之后的得过且过。
重庆的菜始终吃不惯,它是婚姻这个罗曼蒂克消亡之后,与戴先生同居,斯文扫地的惨淡现实。
陆先生在给周先生看情人的断手之前,是先要请他吃好小笼包的。
这就像古代打仗之前的列阵,击鼓,奏乐,简直形式主义,简直迂腐,简直多余,但这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传统和规矩,基于国人的“面子”,杀人也要有节奏,有美感,给被杀的人面子,否则有失自己的身份。
长三堂子的小姐(霍思燕),看到床前椅子上满脸血的马仔,没有尖叫,甚至脸上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撑得起长三堂子的牌子,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外面那么乱,她气定神闲,带着一个童子鸡,仿佛真的能偏安一隅,安然终老似的。
十三点的小六(章子怡),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完全遵从欲望机械活着的小六,在被强奸她又囚禁她的人放走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灵魂,打出了那发之前没能出手的子弹;她靠陆先生打点的关系,挤掉吴小姐,演了一次女主角,戏里问导演,我是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导演却自己都没想明白,最后说也许她根本没死。
戏外她也就真的没死,竟然成了看到故事全貌的一个人。
老板(倪大红)面无表情,眼袋瞩目。
一个位高权重的社会大哥,自己的姨太太演电影跟男明星搞在一起,心一软就不杀了,不光不杀,还要给她钱,送她北上,远离战乱。
陆先生的妹夫渡部。
说着上海话,娶了上海老婆,生了上海儿子。
独处的时候却听着日本童谣赤とんぼ,切生鱼片,跟家养黑猫说日语。
他的野心藏在居家惧内的外壳里,精心布了局,但又纵容自己引入小六这个变数,还把她放走了。
所有的反派都死于不够心狠,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都是罗曼蒂克。
然而陆先生摘掉礼帽,低头谢幕,一个讲究体面,做事有分寸的罗曼蒂克时代彻底结束了。
他没说的,那些之后的历史,我们都知道,那些让普通人六亲不认,相互揭发,又剥夺知识分子尊严,逼迫要脸的人自杀的黑暗时代,马上就要到来了。
第一篇长评给了罗曼蒂克消亡史,看时有些想不明白的,琢磨很久,所以想写下来自己的一些观点 。
罗曼蒂克消亡史很像巨人的陨落,我们生于这个时代,这是不幸也是幸运,命运的洪潮随着时代流动,小人物的小故事也是这个时代的缩影。
1944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正如片中袁泉饰演的吴小姐与闫妮饰演的王妈之间的对话:吴:“其实我也看不懂演的是什么,导演说是留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王妈:“那我们全都死了,看不到了哦。
”历史的对错总是胜利者书写,而混乱的年代里每一方势力都在维护自己认为的真理。
如何正视这段历史,只能留予后人评说。
导演以国民党的角度叙述抗日战争前后的故事,小人物和大人物的命运纠葛。
让我们看到历史的另一面,血色,浪漫,也是苦涩。
中国人,无论党派,其实都具备家国情怀。
影片开始,一间茶楼里陆先生(敬爱的葛大爷)和妹夫(操着上海话的日本人)正在和共产地下党先生(疑似工人罢工领袖)交锋,陆先生怀疑最近发生的工人罢工和绑架和他有关,地下党先生矢口否认啊,陆先生坚信是他干的,利诱,没成功,不行,剁你老婆兼同志的手,招不招,怂了,之后就把地下党先生送老家(埋了)。
可见陆先生是个狠角色吧,他坚信这一切都是维护上海的和平和稳定。
这是个铺垫。
陆王张三个老板映射杜月笙,黄金荣, 张啸林。
大老板戴先生,正是特务头子戴笠。
故事是从日本人要在上海开银行说起的,两个日本军人找陆先生和二爷谈合作,利诱啊,陆先生也不愿意,含糊过去。
日本人很生气啊,同时也看出二爷想合作,这就要弄死陆先生。
所以设计一出戏,打死了王妈。
陆先生想为王妈报仇,带着马仔杜淳,在妹夫的日本餐馆设局杀日本人,不巧日本人早有准备,二爷也出卖了陆先生,一番厮杀,妹夫死了,陆先生和马仔杜淳逃走了,其他小兄弟基本都挂了,剩个呆萌大眼爸杜江,插了段他和霍思燕的爱情不细表了。
陆先生回家一看,家里人全部遭到血洗,妹妹儿子都死了,只有妹妹的两个孩子藏在床底下逃过一劫。
所以带着孩子和马仔跑路香港啦,当然有特务头子戴先生的支持,得有钱,真理。
然后故事倒叙到三年前,出现两个关键人物,注意啦,两个,发生两件事。
一个是章子怡,原型戴笠第二个老婆露兰春。
喜欢风花雪月,罗曼蒂克的十三点(剧里译silly)女人。
章小姐拍电影时勾搭上韩庚饰演的大明星赵先生,搞在一起被戴先生知道了,戴先生脸色不好看哦,面子啊过不去。
但是心软不想弄死章小姐,(章小姐魅力大哦,陆先生也不想杀),就让陆先生的日本妹夫送章和赵远走他乡去。
另一件是袁泉饰演的大明星吴小姐,原型胡蝶。
有一个演技不咋地,人还花心的配角老公(吕行)勾搭上一个大人物的三姨太进局子了。
吴小姐来找陆先生求情,陆先生带吴小姐去见大老板戴先生。
吴小姐万万没想到,老公放出来了,戴老板却看上自己。
吴小姐的老公也怂,给点好处就把吴撇给戴,自己去云南了。
就这两件事,在和谐其乐融融的家和上海埋下浓重的伏笔。
故事又回到1943年,二爷和日本人合作开了银行,如日中天。
陆先生气啊,这小瘪三,敢阴我,还混这么好,不行!
马仔杜淳打听到二爷秘密搭乘上海到南京的火车,并主动请缨前往上海刺杀二爷。
陆先生联系自己马子五儿,钟欣桐搞到枪。
小钟对陆先生痴情啊,想亲手杀二爷,结果瓦特了。
马仔小杜干掉二爷,鼓掌。
1944年日本侵华战争的硝烟继续扩大,已经蔓延到了香港,陆先生在香港啊,香港不安全了。
戴老板让陆先生转移到重庆,自己和吴小姐也要到重庆啦。
袁泉饰演的吴小姐来到重庆,看到此时的我们(历史有点了解)都知道戴先生乘坐去往重庆的飞机坠毁了,无论是陆先生还是吴小姐都失去最大的依仗。
饭桌上,吴小姐向陆先生抱怨吃不惯重庆的菜,“喜欢上海就喜欢吃上海菜,不喜欢重庆就不喜欢吃重庆菜。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先生,从而怀疑开了家日本餐馆的日本妹夫有重大作案嫌疑。
他联想起以前种种疑点,回到上海寻找失踪的章子怡,从她口中得知当年的血案的真相。
原来当年的血案,皆是妹夫与另外一个日本特务所谋,妹夫一直是日本潜伏在上海的特务。
他对章子怡垂涎已久,在送章子怡离开时打死司机和情妇赵先生,将章子怡软禁成为禁脔。
他策划这场血案是为了日本的利益,而独独放走陆先生是为了让他帮自己养大两个孩子。
而自己假死,换身份继续潜伏执行任务。
直到太平洋战争他要上战场,临走想掩盖真相杀章子怡灭口,但最后心软给了章子怡一条生路。
太平洋战争日本失利,日本妹夫战败成为俘虏,在菲律宾关着呢(武士道精神呢)。
知道这些的陆先生便带着要复仇的章子怡和马仔杜淳一路追到菲律宾俘虏营追杀日本妹夫。
军营在警戒线内是禁止射杀俘虏的。
陆先生利用日本妹夫的两个孩子(杀了一个,就问你葛大爷这角色狠不狠!
跟片头一样!
真当我们不是真流氓啊,哼~),逼他出来,干掉日本妹夫。
报了国仇家恨的陆先生,一身的萧索(联想),到香港度过此生。
我感慨于剧中每一个人物都那么鲜活真实,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孤立的性格。
陆先生对于敌人时的阴狠,和家人的柔情仁慈。
章子怡在电影中的精致灵气和生活中的放浪花痴,吴小姐于事业的聪明和对于老公的盲目爱情。
王传君饰演的小马仔对杜江的嘲笑和在危险当头挺身救他的义气。
日本妹夫操着一口上海话说我是上海人,而之后被俘嘴里说的都是日本话。
他面对孩子时有亲情,面对老婆时明知血案她必死的不舍,对爱人章子怡变态的爱和最后的心软,对陆先生表面的谦卑、谋划血案的冷酷到最后真相败露的有恃无恐、孩子被杀死时的痛苦。
人很真的复杂,有虚假的,有真实的一面,有感性,有冷酷的一面。
有傻气,有聪明的一面,多面构建了真实。
一个动荡的时代,一群鲜活的人,一段辉煌过退出舞台正中的历史。
死亡是必然,爱情和亲情是过程。
罗曼蒂克是血色的,消亡是常忍的痛苦。
我想导演想说的不仅仅是1944。
美好的东西,要是撕碎了给人看,便成了悲剧。
上海,一直是一块上好的幕布。
做过十里洋场,做过孤岛,有百乐门,有张爱玲,有阮玲玉,有杜月笙,有金嗓子。
家国破碎的背景下,大小人物都仓皇失措,命运飘萍。
罗曼蒂克更是只有去死的命。
吴小姐的罗曼蒂克死在丈夫戴上帽子,以对一个妻子不该有的礼貌,点头告别那一刻。
戴公馆对于乱世里的女人来说,是一个好去处,有钱有地位有人保护。
但也是一个女人爱情的坟墓。
从此以后,活着比罗曼蒂克重要。
演了半生戏,在镜头前,你有剧本,在生活里,你看不见前面,你只能往前走。
老五的罗曼蒂克死在那一通来自陆先生的电话。
男人并没有耐心,或者是没有必要,听完你的问候。
要伤透一个女人的心,用不着刀枪,冷漠就足够了。
老五还是打算替陆先生办这件事,成不成功,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先生吩咐的事,得办。
临死前唯一的温暖,大概就是车夫的那句责备,你来干什么,回去!
回去也是伤心,又何必回去?
车夫和老五之前有无情愫,故事里没有展开,但从老五中枪的时候,车夫的表情来看,他们之间也是有一段罗曼蒂克的。
或许没来得及展开,就已经消亡了。
小六的罗曼蒂克为期最长,却死去得最早。
大概从嫁给王先生的一刻,就已成了行尸走肉。
所以,她滥情,上许多男人的床,热情也是薄情,大概对陆先生有过一些自己都知道是花痴的希望,但陆先生一句话也断了她的念想,我要照顾的人太多,里面有你,但不只有你。
赵先生在小六心里,没起过什么波澜,两个人或许都是逢场作戏,只不过,他们是演员,不是导演。
演员的命运,总是掌握在导演手中。
好在,王先生和陆先生还对这个难缠又不听话的小六,保留了最后一丝温存,让她走,不让她死。
但可惜,陆先生的妹夫渡部,大概是在天天扮演上海人,伪装幸福的身份里,压抑了很久,把自己的某一部分逼疯了。
杀赵先生,杀司机,在两个尸体的注视下,强暴小六,无非是一种发泄,既然疯魔,就疯魔到底。
囚禁了小六之后,吃饭,做爱,两个人都痛苦。
痛苦得并不是当下的处境,痛苦得是两个人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个是男人的玩物,无论多么精致,对男人造成威胁了,都会被毫不客气地丢弃。
一个是战争的工具,无论地位多高,有多大的功绩,在整个国家的野心里,也只是一枚棋子。
两个儿子,一个妻子,也成了他的棋子。
渡部的罗曼蒂克,死在了他踏足上海之前。
既然是战争棋子,他早已经没有了罗曼蒂克的机会。
唯独在最后要掐死小六,终究还是放弃的时候,大概是闻到了心底残存那一丝罗曼蒂克的味道。
最后,死在小六的枪下,也算是某种死得其所。
倒也是一种罗曼蒂克。
陆先生妹妹的罗曼蒂克死于丈夫渡部最后一次仓促而又未成行的爱抚里。
那大概是仅有的一次真情流露。
渡部对两个儿子是天性流露的爱,对于妻子,却一直保持着冷漠的距离,因为他是间谍,他是工具,他是插进上海的一把利刃。
他有自己的榻榻米,自己的猫,做给自己吃的饭。
而这一切,又哪里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妇人能知道的呢?
临死前也不知道真相,大概就是对她唯一的安慰了。
处男小弟的罗曼蒂克本应该安放给乡下的相好,却意外给了凉薄又善良的妓女。
乱世里的一句,我养你,让妓女笑了,疼了,也心软了。
至少在故事里,小处男和妓女的罗曼蒂克还没有消亡,又或者是在消亡的路上。
谁知道呢?
陆先生的罗曼蒂克,死在了一家被屠戮殆尽的枪声里。
任你再大的官,再高的权势,家人始终是基石。
基石不在了,心就不软了。
杀人诛心,这个道理,陆先生比谁都明白。
所以,在战俘营,让间谍渡部远远地看着,杀死渡部的儿子,自己的侄子,渡部彻底被摧毁。
而陆先生自己,其实也早已经被诛心了。
等到繁华落尽,上海沦陷,只手遮天地大佬,也只能孤身一人,像个普通旅客一样,脱帽,抬手,接受安检,接受命运的嘲弄,接受茫然未知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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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趣的一种观感,《罗曼蒂克消亡史》在某种角度上和《布达佩斯大饭店》异曲同工,两者都指向一个非常崇高而具有人文精神的主题:关注某种文明遭遇战争暴力时,发生的令人无限感伤的没落。
用中国古代的说法,这个主题叫“礼崩乐坏”。
《布达佩斯大饭店》主人公古斯塔夫·H有一段台词:“微弱的文明之光,仍存留在这野蛮的屠场里,这就是人性。
这确实就是我们这些谦逊、卑微、渺小的人可以提供的。
”这段话也可以作为《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注解。
理解《罗曼蒂克消亡史》要看懂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厘清程耳导演精心编排的时间脉络,对复杂的人物关系网和时间线进行梳理,这时候可以了解这个爱恨情仇的群像式悲剧;第二个层面,了解时代背景,民国时期上海的政治经济生态(甚至还有电影史的部分),理解角色做派、言行举止背后所代表的文化与味道;第三个层面,发生在上海的这些爱恨情仇、帮派斗争、家国情怀的故事,到底指向什么核心。
只有想破了这三个层面,才会真正明白“罗曼蒂克消亡史”的内涵,到底何为罗曼蒂克,又到底如何消亡。
罗曼蒂克是一个纯然外来词的音译,也就是“浪漫”的古旧式说法,这个词在民国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已经很常见,尤其是“海派”小说里,罗曼蒂克成为爱情故事的代名词。
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葛优与钟欣桐,浅野忠信与妻子,章子怡与韩庚,袁泉和吕行,杜江与霍思燕等几对比较明显的情爱关系,都是罗曼蒂克的,但不是每一种罗曼蒂克都是优美委婉富有诗意的,或者说,每一种罗曼蒂克都是危机四伏的,在那个风云诡谲的时代中发生了种种变幻:趋向消亡。
可能是为情义赴汤蹈火,可能是处心积虑玩弄心计,可能是出于懦弱献妻自保,也可能是纯然为性爱所吸引如飞蛾扑火般热烈:这些变幻中的消亡,不仅仅是爱情的消亡(变味,不再纯粹),危险也变得了无生趣,不再是“英雄救美,美人舍生报恩”这类的浪漫剧情,只剩下干巴巴的现实,惨烈的遭遇和毫无美感的苟且。
爱情的消亡,是诗意的消亡。
罗曼蒂克,并不仅仅是爱情,而是一种诗意和美感。
对大多数人来讲,这种“诗意和美感”是无用的,属于生活的非必需品,是某些阶级的无病呻吟,但正是无用的“罗曼蒂克”,真正定义了一个时代的精神,赋予了这段历史特殊的味道。
男女之间的相爱,帮派之间处理事端的规矩,人与人相交要恪守的礼仪,包括对侵略者的态度,对民族大义的担当,都是罗曼蒂克的一部分:这是一种泛化的、缥缈而又真切的精神。
所谓的老上海,就是由这些无用构成的风韵与魅力,程耳导演的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专注于这种诗意和美感不断消亡的主题上,爱情——多数人所理解的罗曼蒂克——只是这个十里洋场中最为旖旎多姿的幌子。
葛优饰演的陆先生,正是“罗曼蒂克”的化身,开场戏就是他来处理一起罢工风波,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方法和手段,精准地定位了这个角色:他说话讲究,做事有原则,举止端庄,决不是简单的流氓头目。
——陆先生所代表的上海黑帮的上层人物,都非常注重端庄,从言行神态到衣服着装,极有做派。
角色的这份做派,是程耳导演的惯常风格,在他很少的电影作品中,角色都是一种“与现实产生间距”的状态,可以说“端着”,《第三个人》中徐峥的角色已经有点苗头但并不明显,在《边境风云》里彻底成为风格化:孙红雷饰演的毒品头目,张默饰演的警察,杨坤饰演的毒贩,三个主角的性格各有分别,但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是有做派的——寡言少语,沉着机敏,极为克制,呈现出优雅考究的独特味道。
这种角色做派,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登峰造极。
在这部电影里,不管角色大小,不管戏份轻重,角色的状态都是“端庄”的,从葛优、章子怡、浅野忠信、倪大红这样的上层人物,到闫妮、杜淳、杜江、霍思燕饰演的底层人物,每个人心里都有一股劲,人之为人,上海之为上海,就在于这种“端”,不能随心所欲的“塌”,《罗曼蒂克消亡史》呈现的真实,不是生活层面的真实(台词很符合角色身份,但表达方式经过了设计),呈现的是更高的真实:这些人物所代表的时代气质。
这种真实,是艺术的真实,是更深、更精确的真实。
《罗曼蒂克消亡史》是极具个人风格的作品,程耳导演的个人气质、美学喜好、价值观都完整而真诚地呈现在每一帧画面之中,他偏爱的对称构图,更多的是一种美学本能,他对画面美感有着极致追求,画面很静,突出角色的动作细节,微小的戏剧性在安静稳定的构图中将爆发出强大的感染力,有时候还是一种俏皮的小幽默,让他的画面都非常耐看。
从《边境风云》就能感受到程耳对俯拍镜头的偏好,通常这种“上帝视角”是一种置身事外、冷静观察的角度,但程耳的俯拍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在其中:慈悲。
最典型的一处俯拍,就是本片中葛优饰演的陆先生在枪战之后,穿过偌大的宅邸离开,一路上经过血流成河尸体遍地的现场,这时候使用的是俯拍慢镜头,配乐是英文版《带我回家,我父》,形成一种恢弘的、有宗教情怀的氛围。
——在电影后半部分,有一处对称的俯拍镜头,葛优在繁华不在、破败不堪的宅邸中游走,前后反差出了“消亡”后的景象。
程耳导演的对称,不仅是构图上的,还有叙事上的。
之所以说《罗曼蒂克消亡史》极具个人风格,指的就是程耳导演对这部电影在各个方面的深度渗入,几乎不掺杂质地将这部作品凝聚成一个整体,从内容到形式都完美契合的整体。
他的镜头使用,和画面构图,和要表达的角色气质、剧情发展、电影主题,都是统一的。
这是一个导演成熟的最重要的标志——《罗曼蒂克消亡史》这部电影在视觉上是端庄考究的,故事里的人物也是端庄考究的。
不同形态的“端庄”,这就是文明,就是人与动物之间的本质区别,孟子所谓“人异于禽兽者,几希”,战争到来,暴力与破坏到来,消亡的就是这份端庄和背后的文明,露出的就是人作为动物的粗暴本性,没有那份端着,剩下的将是一份废墟。
葛优饰演的陆先生,离开枪战现场是处变不惊地离开,如此命悬一线,也要如此做派,如此端着,因为这就是陆先生安身立命的所在,他若惊慌失措抱头鼠窜,整个人物将完全坍塌。
《布达佩斯大饭店》中古斯塔夫·H端着的,是茨威格笔下对古典欧洲的人文精神的留恋,《罗曼蒂克消亡史》中陆先生端着的,是对礼仪秩序、美丽精致的信念。
古斯塔夫的某些端着是可笑荒谬的,陆先生的某些端着也不尽然是正当优雅的——比如袁泉角色的剧情部分,在陆先生的介入下,充满着屈辱悲切,这一部分,也是最激烈、最直接的“罗曼蒂克消亡”。
当罗曼蒂克从爱情泛化到一种文明状态时,浅野忠信的角色显出翻倍的“恶”。
渡部在衣食住行言谈举止上和上海本地人几乎没有差别,但最后真面目出现,原来这一切只是筹划久已的间谍阴谋(电影里许多细节都在不断暗示),他与章子怡之间的关系,便是“暴力对浪漫的施虐”。
渡部和陆先生,本是一家,最后却成为有着血海深厚的仇人,从家到国,莫不如此,在菲律宾日军战俘营的那场戏,是陆先生对他的凶狠报复,也是罗曼蒂克对暴力的一次微弱报复——此时山河已破,这种报复显得更加苍白而空虚。
我们反复说罗曼蒂克到底是什么,消亡到底如何消亡,还容易忽略程耳导演的另一层主题:对战争和暴力的反思。
“反战”的主题,在国产电影中非常罕见,显然西方电影中出现更多。
但《罗曼蒂克消亡史》在“反战”上有着很深入的表达:罗曼蒂克消亡的一方,已经面目全非(所有角色);造成罗曼蒂克消亡的一方,也损失惨重(浅野忠信)。
没有疑问,《罗曼蒂克消亡史》将是本年度国产片中最特殊的存在,它从立意上就已经超越了国产片惯常的境界,进入到一种风格化的、腔调十足的电影世界中,肯定不是讨好观众的,而是一种邀请你来体验的姿态。
体验到了否,这事儿谁也决定不了。
昨天看完《罗曼蒂克消亡史》从影院走出来找饭辙。
闺蜜问我:“这电影干嘛叫这名字?
”理解一部电影当然可以有各种角度,我对她讲了最能说服我自己的那个:“对日本鬼子,别讲什么浪漫!
”这片儿的英文名字叫《The Wasted Times》——跟侵略者谈温情,基本等同于浪费时间,既理想主义,又一厢情愿。
1.“消亡史”让我想起两部影片:《大地之子》和《巧奔妙逃》。
《大地之子》算是中日建交蜜月期的产物。
日本战败后,留在满州的日本孤儿松本胜男,被善良的中国夫妇收养。
在这部连续剧中,被侵略的中国老百姓,无私地养大了敌人的后代。
孤儿那一句:“我是大地的孩子,这片土地孕育了我,他就是我的父亲,她就是我的母亲……”最终仿佛令人道主义,弥合了战争带来的伤痛和仇恨。
《巧奔妙逃》则是一部喜剧,80后对它的记忆,大多源于那首“弹棉花哟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的“弹棉花之歌”。
几个普通老百姓遭遇了日本鬼子,在一系列你追我逐的斗智斗勇中,他们成了搞笑英雄。
这部戏里,鬼子们变成了智商捉急的受捉弄者,一切恶行都被以喜剧化的形式处理。
日本军官佐佐木一郎是个热爱音乐的小学教员,一听到有关音乐的事就开始鸡冻;而他手下那群本该是杀人魔头的鬼子,遇见“花姑娘”,也并不着急脱裤子,而是干脆唱起“弹棉花之歌”以示彬彬有礼。
看完“消亡史”,我就在想,这两部片子算不算某种该消亡的“罗曼蒂克”?
2.浪漫这东西,多半都会带点一厢情愿。
曾经(其实现在也不少),我们一提到二战中日本犯下的罪行,就总会加一句话:日本老百姓其实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比如《大地之子》中的孤儿松本胜男,他的双亲就是被日本军队丢弃在中国的开拓团成员。
我们觉得孤儿可怜。
然而却似乎没多想开拓团当初是为了什么来中国的——日本百姓的劳作,撑起了这个国家的战争企划,你能说他们多无辜?
好吧,或许那些战争遗孤是没有罪的。
然而“消亡史”的导演,却让关押在战俘营的渡部,面对两个儿子,叫嚣出:“你不敢杀他们!
”继而一声枪响,大儿子倒地,彻底打消了渡部的妄念。
我们自己又何尝没有妄念?
当渡部临死前叫仅存的小儿子,对战俘营管理者说自己是日本人时,我不知有几个人和我一样,希望那孩子说:“不,我是中国人。
”然而这熊孩子选择去当日本人。
导演指向大儿子的枪口,小儿子一口咬定自己是日本人的负义,并非说日本人都是坏种,导演或许是想让我们思考:我们对日本百姓的所谓“无辜”,对日本侵略者以及他们后代的同情心和同理心,是不是有一厢情愿的成分在其中?
太浪漫的,多数,都不很真。
3.日本鬼子终究还是要杀人的。
我想这一点,看了姜文的《鬼子来了》,会有很深刻的体会。
鬼子会给村里的孩子们糖吃,鬼子会跟老乡们打招呼,鬼子会和村民开篝火晚会,日中亲善,同欢共乐……但鬼子们终归,还是要杀人的。
“消亡史”一开头,就说渡部的上海话讲得比上海人都好,麻将打得也比中国人强,穿长衫,娶中国老婆,在中国生了两个儿子……可当吴小姐说一个人喜欢哪里,就喜欢吃哪里的菜时,陆先生恍然想起妹夫说喜欢上海,却经营着一家日料馆子——方才觉察渡部可能是日本间谍。
这是点睛之笔。
就像渡部握刀的手,筋肉分明,将俎上鱼剥皮剔骨,技法娴熟——他从身到心,说到底,仍旧是日本人。
豺狼,长不了人心。
4.“消亡史”也被说成是导演对十几个其他导演的“致敬之作”。
它有没有向昆汀·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致敬,我不知道,但我倒是从渡部身上,看到《无耻混蛋》中那位纳粹军官的身影。
冲日本鬼子渡部同那军官的相似之处,“消亡史”就算真“致敬”昆汀了,也不丢人。
因为事情本就是那样。
“彬彬有礼,双手沾满血腥,却还是能弹得一手绝妙的贝多芬。
”是梁文道对大银幕上纳粹形象的总结。
而在《无耻混蛋中》,德军上校汉斯,可以一边同藏匿者谈笑风生,一边抽烟斗喝牛奶,然后微笑着将枪口对准地板下无辜的犹太人;可以温柔地给漂亮女明星套上小巧的高跟鞋,再一把掐死她;他喜欢烟草,喜欢名酒,喜欢美女;他吃苹果派时从不吝惜自己对搭配奶油的固执……《钢琴师》里的纳粹军官能欣赏音乐;《美丽人生》中的纳粹医生,爱好居然是收集谜语!
哪怕你把眼光苛刻地放在第三帝国最高元首身上……素食主义者,烟酒不沾,有较高的艺术素养,对身边女性工作人员纵容且彬彬有礼。
于看似温情处,置万千生命于死地,他们才是真正的恶魔。
渡部可以为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准备晚餐,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灭陆家满门。
一点都不浪漫,对吧?
5.我曾玩笑说,闹了半天章子怡在戏里的任务,就是被囚禁,然后啪啪啪。
后来也承认,小六的存在,也是代表某些意象的。
如果渡部真爱上小六,那么“消亡史”沦为一部狗血片已成定局,我肯定会向导演讨回票钱。
然而渡部从小六身上,看到的,或许并不只是一个任人蹂躏的女人那样简单。
这里,小六对渡部,也有罗曼蒂克的一面。
还记得她在演电影时说的“我不喜欢博爱”吗?
这一被界定为花痴的美丽女性,她对男人的罗曼蒂克想象,基于一个前提:她是一直被深爱着的——无论是老板,还是陆先生。
老板对她的宠溺,在饭桌上一句“不要取笑导演”上表露无遗,尔后,更是放她逃离上海、给她钱以安顿,为她考虑周详;冷静决绝的陆先生,也不惜为她周旋。
所以当小六看到渡部为了得到她,不惜杀了司机、赵先生时,说不定在她心里,渡部亦不乏罗曼蒂克。
被玩弄了,却把手帕递给渡部擦汗;向渡部举起枪,却扣不下扳机……小六这种内心对罗曼蒂克的向往,在渡部看来,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这是否让他想起了日本女人?
渡部为小六穿戴起和服。
或许在小六身上,他看到了他的祖国,日本——尽管这是彻头彻尾的错觉。
6.鬼子也有一厢情愿,渡部是鬼子,所以渡部也有一厢情愿。
他觉得中国男人杀鬼子是一回事,但杀鬼子的娃是下不去手的,大儿子的扑街,给了他一次幻灭——中国男人不是没有这种狠劲儿。
他觉得中国女人就是那种被玩了也不敢报仇的弱者,他自己的被小六击毙,给了他第二次幻灭——中国女人骨子里,有的是刚强坚韧。
其实,一切对渡部而言,早就幻灭殆尽。
这些鬼子在没有尽头的东亚战场疲惫行进,徒劳地被拖入消耗战的泥潭,他们不知何时才能走到战争的尽头,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胜利的消息。
日本官方的宣传,永远是凯歌,永远是捷报,永远是谎言。
最后只有天皇《终战诏书》的“玉音放送”是真实的——真实的幻灭。
7.时间是承载记忆的维度;时间是构成人生的拼图;时间,是生命本身。
可时间终究还是被浪费了。
那些死于战争的人,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他们平凡的“生”只是为了无谓的“死”存在吗?
在炮火声中,整整几代人的人生被摧残而折,被碾压而过……曾经在一部探讨日本战时所谓爱国主义的影片《归国》中,战死在南太平洋的鬼子亡灵,借终战周年纪念日重返故土,在短短几小时内见证了日本65年来的沧桑巨变。
回忆的碎片暗示着: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中,有人会成为顶级棒球投手;有人会成为画家;有人会同妻子一同弹奏钢琴协奏曲;有人会同妹妹平静地生活,而不是随军舰沉入太平洋底,而留妹妹一个人在残酷现实的人世间,挣扎着生存。
对中国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发疯般奔向战俘营外的渡部,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些死在他枪口下的中国人,同他的大儿子一样,也是其他人的孩子,也拥有情感、回忆和他们自己的人生……以及被战争浪费掉的时间,和一切。
8.恁你是平民百姓,是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老大,是倾城倾国的电影明星交际花,还是政府公务员……当一个国家处于危亡中,没有人会全身而退。
任何幻想:对敌人的幻想,对时局的幻想,对所谓人道主义的幻想,甚至对自己的幻想……代价,很可能是命。
中国有句古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而对侵略者抱有的那些罗曼蒂克,若不消亡,天理不容,亦对不起抗日战争中保家卫国殒身不恤的缕缕英魂。
飘零,一代不如一代【剧透,慎入】有人评价《罗曼蒂克消亡史》之于《杜月笙传》,犹如《一代宗师》之于《叶问》。
小说作者兼导演的叙述野心,不局限于介绍杜月笙(电影当中称之为 陆先生、陆老板,以下杜先生、陆先生可能混淆使用,记住,都是说同一个人)。
我刚刚看电影的时候,以为这也是黑帮电影,陆老板的果敢、杀伐,的确让人悚然。
但是袁泉扮演的吴小姐被王妈游说前段,开始调侃——文艺电影就是拍给下个世纪看的。
“哎哟,那时我们全都死掉了,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你说得对。
”之后,先是王妈拉皮条;懦弱丈夫说“衷肠”,这丈夫的话,还不如管家王妈说得得体、中听。
哎。
镜头切换到1941年,太平洋海战、日军进攻香港之前,戴先生要陆先生带吴小姐等人撤离,张啸林终于敢在上海-南京露面(这一处改编了史实,但是故事更加紧凑),老五配合车夫在火车站大厅完成刺杀张啸林。
1945年,蒋委员长广播讲话庆祝胜利,陆先生与吴小姐一起聚餐,抱歉耽误了她电影事业,吴小姐抱怨,不喜欢哪里,哪里的菜就不好吃。
陆先生终于说起,你记得我妹夫在上海开的日本餐厅吗?
这个地方开始,为保护陆先生被枪打死的妹夫渡部君,居然再度出现,续接了电影开头,那时候他只是刚刚脱掉礼帽。
此刻他站着,背对镜头,面对日式纸屏风,正在脱上衣,马上要脱裤子。
要脱下裤子那一刹,屏幕一黑。
之前有关渡部君的故事,从半夜送“奸夫淫妇”去苏州开始,统统重新讲述,撕掉伪装,露出他的日本特工身份,故事叙述线索的确更加混乱,变为了吴小姐调侃的“文艺电影”。
电影开头出现王家卫式的字幕卡,黑底红字“仅从穿衣做派而论,他已经像极了一个沪上的中产者。
”“他早已习惯了中国菜,下午则泡澡堂子,身边往还的也尽是沪上各种公子哥或是年纪更长的家底实在的白相人。
”“渡部身处其中,经年累月,再看不出日本人的样子了。
”王妈调侃小张的故事,小说当中,是后面才开始讲;电影里面,是故事开始时候,由渡部君用地道上海话讲起,不要撒谎,撒谎会触霉头(字幕:一语成谶)小张摇着小船从乡村来到上海西点店学徒,勾引到老板如花似玉的女儿,女儿也说动了娘。
老板很是愁苦,于是试小张,你想娶什么样的老婆。
小张心里当年想娶的,当然是漂亮又有铜钿(钱)的,老板女儿嘛。
却撒谎 ——穷丑也不要紧,关键是心肠好。
你想老板是老江湖啊,一听这话,觉得这个伙计靠不住,赶紧将一个下人的女儿嫁给他。
他过来送菜,王妈取笑他,怎么新婚不久,脸色发黑?他脸色难看,钱也没有收,掉头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北方客也陪笑。
渡部君立即停住笑,北方客笑容僵在那里。
幸亏陆先生正好进来。
北方客赶紧起身、致意。
说到正事。
陆先生说:我不关心你们的主张,只要为了上海好,识大体、好打交道,工人罢工,要求提高待遇,我都能够帮忙解决,没有问题。
可总是这样断水断电,中断交通,吃不到粮食,小孩喝不到米汤,日子难过。
工人有要求复工的,结果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拖去绑架了三十几个,不知道关在哪里。
北方客一再说,不知情,爱莫能助。
“我们从始至终也只是要求维护工人权利,怎么能做绑架的事情。
”陆先生于是招待一起早饭,也让手底下的人“上点心”。
吃饭时候,陆先生正色道:“我很生气这次绑架的事情,罢工拖这么久,闹这么僵,是因为有人混在工人里——他们不想解决问题,不希望罢工结束,故意要把局面搞乱。
这些人没有正常的情感,他们不喜欢这些,我们喜欢的他们全不喜欢。
高楼啊、秩序啊、好玩的好吃的,他们都不喜欢,他们或者是有其他什么目的,毁掉上海也不可惜。
”后来就是手下人献上假妻子戴玉镯的手,号称送北方客去火车站,实际是童子鸡活活拍死他,埋了。
小说版本收录的《童子鸡》这一篇,详细讲了童子鸡砍手、拍死北方客的经过,心理的紧张,清脆响声到沉闷混沌响声变化,这些侧面描写,也是足够瘆人的。
如果按照刘老师的历史学解释,北方客听不明陆先生的话。
1949年以前,中国白区的工潮历来是国际gong运的余波,但是政策制定,是以苏联需要为核心,列宁时代,他们的世界革命理想倒是言行一致,于是俄罗斯都只是世界火药桶的引线,俄罗斯毁灭,都在所不惜。
陆先生说的这些人,是革命党的门徒,可能时间上略有错位。
1937年,中日在上海马上要爆发813淞沪会战,工潮的事情,搜索网上官方说法,当时是针对在沪日本工商业,后来的确有杜老板协调。
这番话,如果早说10年,也许更加符合鲜明时代背景。
当然也不排除,斯大林执政之后,苏联影响中国白区的工运,斯大林对于工运的支持,只是政治姿态,不如之前前辈那样有足够真金白银支持,即使苏联促进国共第二次合作,也是因为苏联抗击法西斯的外围布局需要。
白区工运闹这么凶,陆先生都生气,其实背后是国际势力的干预,陆先生超越各种信仰偏执,维护正常秩序、生活,倒是更适合生活在1980年代以后。
他那个年代,整个大局就不是为了照顾中国普通百姓而设立,犹如当时的世界秩序为了苏联美国这样的右撇子而设立,中国远在外围,仿佛一个左撇子,非常不习惯,如果不是有租界这样华洋混居、高度开放、自发维系秩序的场域出现,的确难以想象杜月笙在非租界的地带,能有什么作为。
电影当中一首流行歌曲,有一句歌词“take me to Shanghai”(带我去上海),犹如村上春树的《去中国的小船》提到,古代日本传唱“带我去中国”。
渡部吃完早饭,临走还强调几句“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我们都要爱护,你也要爱护,我明天还想继续来喝茶,请你讲求风度,不要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的,我谢谢你。
”陆说,好的,不客气。
麻将桌陆先生、张先生、车夫杀手、渡部四人一桌。
陆先生说起,明天有你同乡过来。
你一起过来吧。
渡部:日本人?
我看他们头疼。
陆:他们来做生意,王先生(黄金荣)不想见,我得见一见。
渡部:日本人坏得很,不是来做生意,是来打仗的。
我是上海人。
张:你是啥上海人嘛。
笑。
渡部:你看吧,我老婆是上海人吧,没有错吧?
儿子是上海人吧, 没有错吧?
我讲的是上海话吧。
车夫:那如果真的打起来,你怎么办?
渡部:我当然在上海人这边,拼死抵抗。
渡部告辞,三缺一。
托人叫王妈凑角儿。
王妈再说起小张的笑话。
张先生呵斥,他娶什么老婆,与你什么相干?
要是一下子生气了,在我们饭菜下毒,怎么办?
王妈:他敢,扒了他的皮。
一说扒皮,切换到那个日本餐厅,渡部在平切鱼肉。
每做好一份,敲铃,伙计去窗口端出来。
注意哦,注意哦,这时候,他在内厨房,做了饭,两个方托盘,一模一样的饭食。
仔细看了小说,再看第二遍电影,才发现伏笔。
他站在阳台,望着夜上海,身后拍摄背影、远景,响起《红蜻蜓》音乐,厨房弥漫着薄薄水汽、锅里的料理煮得咕噜作响,小黑猫准时过来,温柔亲昵叫唤,他给猫儿做饭、喂食,都近乎清新风格。
日本人被陆先生婉拒,张先生倒是快言询问干股份额,日本军人想要扶张杀陆。
戴眼镜的中岛说,这事情重大,得想想。
老军人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是去找你那些童子军商量吧?
日本人有共识后,派浪人到陆先生家门口,枪击了王妈,以为吓住了陆先生,陆先生请示王老板。
王老板讲,日本人要打仗,这个事我们解决不了,我们能算什么呢?
王妈死了,我很心疼,我知道,你也心疼。
但搞到你家里来这个事情要解决,他们不是要找你吃饭吗?
去吃嘛,先解决王妈这件事。
日本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自己定吃饭的地方,不要去虹口。
陆先生在餐馆外围布防了一些手下,童子鸡的大哥,见张先生的车到,欣喜雀跃,以为是自己人,张先生的手下却从车内扫射。
大哥用后背帮忙挡了几枪,童子鸡只中一枪,活下来。
一身伤痛、血污,心心念念还是摸去了流莺住处。
流莺墙上挂了十字架,本来在小说当中有来历有说法,作为枝蔓,在电影当中删除了,两个人的床戏也没有。
天亮擦洗血污,很快到了童子鸡伤愈吃饭。
【她有时跟他逗嘴,说,你该回去了,你老家不是有个相好的吗?
你回去找她结婚呗。
我不回去了,我说过啊,那个相好,我忘记了。
你现在伤也好了,还一直住在我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上瘾了,一直想弄,我离不开你了。
我不会一直白弄的,一会儿就出去找工作,赚钱。
外面都打成这副样子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工作?
总归会有事情可以做的,我去工作,总比你做事情好,你再也不要做事情了,我养你。
】电影里面,霍思燕扮演的流莺,低头抿嘴一笑,于是没有交代了。
小说里面,童子鸡养伤,战乱时节,物价腾飞,医药都涨价,流莺积蓄有限,依然要卖身救护他,因为就是喜欢他。
后来童子鸡养好伤,流莺不要钱与他睡,就更不愿卖身了,还通过自己一个参加革命党的客人帮童子鸡介绍工作,童子鸡居然在地下组织站住脚。
改朝换代以后,他虽然略有挣扎,还是抛弃了流莺。
老辈的黑道人物,即使出了家丑,王老板、陆先生还是尽量留个活口,乃至送钱送人活路。
本来有观念正的朋友评论这个童子鸡,认为这个童子鸡也许是陆先生的前身,他杀人时候,他大哥说“你以后会有出息”,但是时局总是在变动,科层制度当中成长起来的秧苗与江湖当中成长起来的,当然有差别。
“罗曼蒂克”的消亡,可以体现在对待女人态度上,小说当中描写,下一代童子鸡,比起陆先生,的确就已经走下坡路了。
本来不太懂战俘营里面,陆先生为什么要杀渡部长子。
后来看小说才明白,如果要引渡,需要被关押者自己书面同意。
按照江湖规矩——陆先生心里可能会说,你虽放了我,但是谋划布局,娶了我妹妹,杀了我妹妹,杀了那么多兄弟,勾结投资团外衣的间谍网,祸害中国,我不能饶你。
所以先是劝说,你跟我走。
渡部一看纸笔,就知道要走那个北方客一样的死路,以为有英美的战俘营保护,自己不配合,陆先生奈何不了他,于是吐了口水,耻笑几声。
陆先生望向窗外,渡部也看到了两个儿子都长高了,内心欣慰:当年不杀你,是对的,他们都这么大了。
你不会杀他们,谁也不会杀他们。
结果陆先生示意车夫动手,小六挡了老二的眼睛,侧过身子,枪响,长子倒在血泊当中。
后来,渡部赶紧写引渡同意文书,于是由小六来杀他。
电影里面,这似乎陆先生最后一次执行“家法”。
再往下,老宅封了,都是灰土,自己流亡香港,低头摘帽、扬起手臂,被安检。
小说作者还说,至少比黄金荣晚年扫厕所好。
电影里面小六的床戏,电影花了比较大的篇幅重复,小说当中只是不超过二十个字交代一下。
小说评价小六这个角色——“自小的良好教育没有同样良好的经济来配合,便形成一种奇怪的人格,消受不起这样的富贵,或者确定并非俗物,到了拼死也要追逐爱情的境界。
”她几度招摇勾引男人,都被王老板、陆先生手下留情,最后一次与大明星闹丑闻,也不过是送走,杜先生劝她,她反而劝杜先生带她远走高飞,去人少的地方。
杜先生说,我不是这样的命,走不了,好多人等着我照料呢。
“那就让我去死吧,反正我也就是个行尸走肉,一具皮囊,什么花痴啊,十三点啦,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电影开篇,渡部还劝说北方客不要撒谎,要“触霉头”(字幕:一语成谶)的。
结果,小六小女孩似的哀叹,的确变为谶语,果然被囚禁起来, 吃了搞,搞了吃。
如果不是杜月笙那么有手腕,有公心,民国时代的文艺家、白相人,哪里可能有那种醉生梦死、“帝力于我有何哉”的浪漫?
王妈说风情那一幕,倒抵得过王婆对金莲的劝说了。
“戴先生匆匆忙忙见你一面,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你,戴先生很喜欢你,吴小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个传话的,请先听我说完。
吴小姐请不要误会,戴先生说时局很乱,接下来会更加乱。
他每天辛勤工作,一想到像你这样一位小姐,身处这样一个乱世,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心里忧愁,夜不能寐,担心你,也有信心保护你,戴先生做事情是周全的,他会非常体面地处理这件事。
”章子怡扮演的小六被奴役之外,这是另一个影星的堕落。
这个女人还算有骨气,不像小六那样任性, 尽力帮衬老公,让老公一起演戏,老公却对于演戏没有热情,自称是拖油瓶,自甘堕落,开着老婆的车,去勾引军阀的小老婆,事发败露,结果还是吴小姐拜托陆先生帮忙出面摆平。
陆先生、王妈做事都周到,让她感觉温暖,陆先生为了安抚小六,让她不惹事,给她一个好角色,一句话告诉吴小姐,吴小姐知恩图报,很大方就买了账,角色让给小六。
陆先生各方面扶危济困,于是左右逢源,王妈也是个很重要的帮手,不至于帮凶,至少帮闲。
她那番话,好几层意思1 时局动乱,女人之美,是无价之宝,很难自保。
2 戴先生很忙,不是闲汉浪子,四处沾花惹草。
3 戴先生仰慕吴小姐品质,英雄爱美人。
4 戴先生愿意保护小姐。
5 小姐不要怕丑,戴先生善于遮丑。
本来吴小姐说——我有先生,请尊重我,尊重我先生。
但是吴小姐的先生,懦弱无力,也被收买了,还继续演戏——你身在戴公馆,我们心里还是可以继续有彼此啊。
吴小姐绝望地笑,先生还手捂心口表白。
吴小姐拆穿他演技拙劣,先生这放在心口的手掌,也尴尬,仿佛在拍衣襟不存在的灰尘。
表情戏很多,吴小姐皱眉、眼圈变红,老公的言不由衷,眉眼扭曲。
这已经很不罗曼蒂克,但是还算体面。
至于渡部对于小六,完全是奴役。
童子鸡对于流莺,不但不报恩,还抛弃。
哎。
我看完片子的第一个感受是,无语。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概括。
程耳集编剧、导演、剪辑于一身,写他想写的,导他想导的,剪他想留的,所以可以肯定,我坐在影院里看到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对白,都是程耳想表达的,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影片讲述了大上海的几个黑帮大佬的家庭,在历经日本入侵等战争动荡,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背叛与仇杀,最后复仇的故事,影片弹着钢琴开场,弹着钢琴吃饭,弹着钢琴杀人,从《罗曼蒂克消亡史》这个标题猜测,导演似乎想表达:被灭门的不只是黑帮大佬陆先生的家庭,还有那个时代罗曼蒂克的大上海,都随着那场战争的结束,而消亡。
然而,我不得不说,整个片子看完之后,我觉得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并不是上海人,并不是黑帮陆先生本人,而是那位日本人——一开始假装其乐融融、冒充老上海、乐不思蜀的日本妹夫,而后来却成了亲手将姐夫陆先生一家——包括自己的老婆都送上西天的腹黑罪魁。
你可以看到这个日本人的潜伏——他的假扮婚姻,他的假扮忠诚,他在麻将桌上用地道的上海话调侃;你可以看到他的心计——设计了偌大一场饭局仇杀,不过是为了造成自己这个间谍身份的假死,从而开始新的人生,踏上大东亚圣战的战场;可以看到他的欲望,因为一只耳环而喷薄而出、再也无法压抑的欲望,他和章子怡禁室培欲般的生活场景:吃饭、做爱、吃饭、做爱、吃饭、做爱;也可以看到他的挣扎,想扼死章子怡却并没有,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枪杀。
全片最大的亮点,最复杂,最有血有肉的人物,就是浅野忠信演的这个日本人。
然而,他是日本人,他假装热爱上海,假装是上海人,假装说日本人来了,他要保卫上海的日本人,正是他这样的日本人,一手葬送了罗曼蒂克的上海。
而与这个腹黑、残忍的日本间谍相比之下,其他的上海人,陆先生家中的每一个人,却显得是如此平淡如水,喜欢调戏送早点小哥的管家王妈,完全被男人吸引和摆布的前嫂子,完全没有识破丈夫是日本间谍的妹妹,脑子里只有表格、家伙和女人的打手,还有面无表情的黑帮老大。
其中有一场戏,陆先生和黑帮老大戴先生两家人坐在一起围桌吃饭,大家讲些八卦的笑话,王妈过来戴先生还会逗她开心,简直像是TVB版的黑帮合家欢,一屋老友记。
我似乎开始明白。
在程耳的笔下、镜头中,中国人或上海人,和日本人,完全成为了两个特征和对比鲜明的群体。
上海的中国人没有计划,没有宏图,没有进取心,混日子,却乐得自在,享受家庭,重视每一顿早餐,只有一个原因:那是他们自己的城市。
他们爱那个城市,对于每一个想来破坏这座城市的人(比如开头的赵宝刚),只想极力踢走他。
但日本人不是,他们计划周密,步步紧逼,潜伏多年,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们最终得到了上海,也最终失去了上海,只有一个原因:那里本来也不是他们的。
我不知程耳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始终把葛优饰演的陆先生“去黑帮化”,演他爱吃,爱女人,爱喝茶,举止文雅,谈笑风生,关爱家人,有情有义,只有在维护上海这座城市的时候,才会出手杀人。
这哪里是黑帮,简直是城市英雄。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一个悼念大上海罗曼蒂克时代的片子,塑造最成功的一个人竟然是日本间谍,这是一种反差效果。
导演似乎有意无意在用这个“温柔的黑帮”与“翻脸无情的日本间谍妹夫”在做对比,说,再大的黑帮,也比日本侵略者善良。
片中葛优饰演的陆先生,身材单薄,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和几块腹肌的日本间谍浅野忠信比起来简直是弱鸡,这也是种刻意的反差对比,用瘦弱的外形,反衬善良的内心。
相比较手撕鬼子那种抗日神剧,导演力图用更加温和的方式曲线救国。
所以这个片子,就成了“花样年华+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华丽文艺片外壳包裹下的反法西斯电影。
忽然想起看过的一首讽刺诗:当勃兰特在华沙双膝跪下,全世界看到了一个反差,跪着的德国总理,比站着的日本首相,高大。
片中的柔弱黑帮陆先生,正是用来反衬的主角。
然而非得用黑帮来体现上海的善良么,这种逻辑恐怕也只有导演自己清楚了。
但这至少比手撕鬼子有内涵多了。
程耳通过黑帮大佬陆先生一家的遭遇,聪明地点出了一个题:我们之所以战胜了日本人,并不是因为我们能够在战场上手撕鬼子,只是因为,我们躲得更远,活得更久,拖得更久,就像陆先生一样。
战争,终究是一个时间的游戏。
个人公众号:古尔齐亚故事集
一、童子鸡与妓女的罗曼蒂克 《罗曼蒂克消亡史》是第一部令我情不自禁连看两遍的神作。
第一遍我只看到“消亡”,第二遍我才深深地体悟到“罗曼蒂克”。
先说说杜江扮演的童子鸡。
他一出场就很呆萌,是和王传君扮演的同伴在茶楼包厢外吃点心。
据童子鸡的扮演者杜江说:“我和王传君前一天晚上喝多了,说早晨拍戏有点晕,先吃点饼,杜淳在来的路上就买了三个饼,摄影师在对机位,我们仨就在边上吃饼,导演说吃饼不错,就拍吃饼吧。
” 于是就有了两个马仔在包厢外吃饼的温馨小细节。
而屋内是日本妹夫与赵宝刚扮演的工人领袖在谈话,内容亦是恶趣味的闲扯八卦,讲送菜的小张是如何耍滑头错过了美好姻缘,不得不娶了个又丑又穷的老婆。
八卦讲完笑完,画风陡转。
赵宝刚扮演的工人领袖,为了起义闹事唯恐天下不乱,因而绑架了三十几名工人来扩大罢工事端。
面对日本妹夫的逼问他拒不承认,面对葛优扮演的陆先生好言相劝,他面不改色地以太太和母亲的名义发誓此事与自己无关。
而久经江湖的帮派大佬也有自己的一套。
杜江与王传君扮演的两个马仔,这边厢温馨地在包厢外吃饼,那边厢便来到工人领袖家中,斩落了他情妇戴着玉镯的纤纤玉手,还不忘装在锦盒里,体面地给他送过来。
在赵宝刚被吓得招供签字之后,两个马仔将他送去郊外毁尸灭迹。
起先的画面也十分温馨趣致:坐在副驾的王传君回头与杜江闲聊,旋即聊到杜江在老家的相好。
在得知杜江快满二十岁却还是“童子鸡”的时候,王传君惊声怪叫,言之凿凿地提起他学医的表哥说的“二十岁之前一定要把东西拿出来用一用,不然就不好用了”——然而他那表哥虽然学医,却竟只是个牙医。
这一段实在令人莞尔。
然而镜头一转,却是工人领袖赵宝刚被打得一脸青肿,双手绑在头顶,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的座位上盯着他们看。
像这样残酷而充满嘲讽意味的黑色幽默,贯穿了整部影片。
杜江扮演的这个刚刚由老家进城、未经世事的纯良“童子鸡”,照理说,在暴力与血腥面前应当是怯懦的。
然而当他们将赵宝刚扔进土坑后,赵宝刚悲凉的一句“我有个儿子,和你一边儿大”却丝毫没勾起他的恻隐之心。
纯良的童子鸡举起锄头,恶狠狠地一下接一下敲在赵宝刚的脑袋上,鲜血飞迸。
杀完人之后他一跃跳上土坑,连王传君都看得傻眼,夸他将来要成大事。
属于童子鸡的下一场戏,是在日本餐馆外面。
里头是葛优扮演的陆先生带领心腹与日本人生死交锋,在屋外候着的两个小马仔却依旧在无所事事地嬉闹。
据演员王传君说,这原本只是他和杜江等拍戏时无聊的互动,导演看了却觉得有趣。
于是便有了两个小马仔站在夜色下,讨论谁的脚更大。
王传君得意洋洋地说:“脚大,‘家伙’大——表哥讲的。
”杜江无奈:“你的世界里只有表哥和‘家伙’啊?
”王传君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还有女人。
” 旋即,当了叛徒的帮派二哥张先生开车来扫射,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王传君听表哥说过“童子鸡不能投胎转世”,于是本能地挺身为杜江挡掉了大部分的子弹。
死里逃生的杜江从血泊里爬出来,拿着王传君留给他的钥匙,来到了妓女的屋里。
这边厢妓女清晨睡醒,见到满身血污的小男生坐在自己房门口,却也不惊不乍——在那个动乱年代委身风尘的女人,恐怕是见多了各种各样离奇的画面。
似这般死里逃生还要来找她的男人,带给她的趣致大抵远胜于惊恐。
更何况,擦净血污,还看到他生得那样一张清纯好看的脸庞。
镜头一转已是多日之后,杜江伤也养好了,两人对坐在餐桌前,显然关系早已不一般。
霍思燕扮演的妓女冷冷地说着话,却分明是在克制感情。
她叫他回老家去找他的相好结婚,他却说他再也不回去了。
笨嘴拙舌的他只知道说自己是“弄上瘾了”——或许这是“我爱上你了”的另一种的表达方式吧?
旋即,他竟胆敢大声地朝她做下承诺:“你不要再做事了,我养你!
” 这一刻,大概是这个清纯的小马仔,此生罗曼蒂克的巅峰。
导演说,这部片里有太多罗曼蒂克的“消亡”。
他想保留一点点美好的东西,所以故意留白,让马仔和妓女的故事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不再交代消亡的后续。
然而倘若去阅读原著,便可以补齐后续——所有的温存,终究还是要消亡的。
二、姨太太与金主的罗曼蒂克 这世上的人分很多种类。
很多时候,即使他们在互相配合着做同一件事,他们的需求却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流氓大亨的脑子里是施恩望报的忠义,而姨太太的心里却是温柔缠绵的牵念。
葛优扮演的陆先生,始终也没有把阿娇扮演的姨太太,太过牵挂在心上。
开头夜晚与梅先生的饭局,他就不愿带她出席,引起了外宅管家张妈的不满与冷嘲。
当他问阿娇是否不满时,阿娇却恳切地保证:“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你的气。
” 爱一个人的时候,大概内心就是这样柔软,怎么也舍不得对他生气。
平素分明是在社交场合应对黑白两道都游刃有余的老江湖,到了自己的男人面前,她却软糯得像是一滩水。
我起先还道这亦不过是阿娇身为姨太太的惯用姿态罢了,后来才发觉,一个人能在另一个人面前,做到这般的温柔顺从毫无怨言,多半还是因为有情。
在陆先生被日本人灭门而不得不逃亡香港之后,身居外宅逃过一劫的阿娇,在波谲云诡的大上海过得风生水起,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几年后,陆先生半夜打来电话,不过传达一句公式化的指令,请她弄个通行证,方便杜淳扮演的杀手回来刺杀叛徒二哥。
命令传到,陆先生便毫不迟疑地挂断电话,徒留阿娇颤巍巍的一句“侬好勿啦(你好不好)”的问候,轻轻地响在深夜寂静的房间里。
陆先生是百花丛中过的老江湖,除了有家庭有儿子之外,还与章子怡扮演的交际花一直保持暧昧纠缠不清。
阿娇扮演的姨太太,对于他来说,大概不过是一个受了他恩惠与荫蔽的小女人,平日里身边需要个女伴,带上她也无可无不可。
他对她至多是意存怜惜,她对他,却是关切到以死相报。
这个姨太太的角色让我想起王晶的商业片《大上海》里的阿宝:那部影片同样是以旧上海流氓大亨杜月笙为原型,也同样塑造了一个痴心奉献的妻子。
里面的阿宝为了保护丈夫而不惜委身贼人,最后亦为了拯救爱人而牺牲了性命。
令我最为动容的,莫过于阿宝那一句:“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帮人一直欺负我老公。
” 在别人眼里,你是叱咤风云的枭雄。
在她眼里,你却处处都需要她来保护。
阿娇最后亲自出现在了火车站。
杜淳叫她赶紧回去,她非但不听,还主动叫住了匆匆行过的二哥,并亲自掏枪行刺,试图为自己爱的男人报仇雪恨。
也是多亏她转移了注意力,兼且杀掉了许多马仔,这才为杜淳争取了时间,将二哥一枪毙命。
可是满身弹孔的她,鲜血淋漓的她,当真能换来金主陆先生的一个深情的凝眸么?
或许,这世间的罗曼蒂克,果真要足够绝望,才能足够凄美吧。
三、影后与软饭男的罗曼蒂克 这部片中历史典故影射太多,到了袁泉扮演的影后吴小姐这一节,尤其明显。
影后吴小姐与高官戴先生的一段风流韵事,明显是在影射近代赫赫有名的影后胡蝶,以及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戴笠。
很早以前我看到戴笠与胡蝶的故事,便忍不住啧啧称奇。
因为这绝对不是一个高官垂涎影后美色而迫使其就范的猥琐故事,却是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深深吸引之后,所做出来的认真追求。
他一直在谋求的,其实是她的心。
他追求她的目的不是简单地玩玩,而是希望能迎娶她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权色交易原本并不稀奇,高官包养影星也很常见,然而像戴局长这样一片赤诚经久不改的,却是极其罕见了。
当时局势如此动荡,人人朝不虑夕,戴局长身为军统特务首领,身居要职,肩负着党国的安危,却还能抽出空来,认认真真地找喜欢的人谈个恋爱。
这本身就已经浪漫到不可思议。
其实现实中的胡蝶与丈夫潘有声感情甚笃:胡蝶在与初恋情人林雪怀解除婚约不欢而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烦闷消沉的情绪中。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在舞会上结识了潘有声。
两人一个情伤未愈、一个稳重风雅,彼此的感情是细水长流慢慢发展的。
在相识四年之后,二十七岁的胡蝶终于披上了嫁衣。
此时已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日本人的侵华动作日益明目张胆,还试图拉拢胡蝶、梅兰芳等知名人士来为他们站台。
就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形下,树大招风的影后胡蝶,面临家当被打劫、丈夫被抓走的遭遇,这才不得不求助于位高权重而又精于此道的戴笠。
然而这部影片中,却弱化了时代的作用,将胡蝶与潘有声的感情处理得更加戏剧化,将这段情感的起因与结果,都归结到了个人因素上。
许多人看到袁泉扮演的吴小姐,对吃软饭不成材还出轨的丈夫百般包容忍让,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想不明白这样优秀的女人怎么会看上如此不堪的男人。
事实上,一段感情能带来的伤害,必定和它曾带来的欢愉成正比。
吴小姐能够做到那样一心一意的奉献,必定是这个男人之前给她带来过同等程度的快乐与温暖。
温存旖旎,在无聊现实的消磨下尚且不堪一击——更何况是在那遑遑乱世?
影片中没有向我们介绍吴小姐夫妇是如何建立感情,却是一上来便以“消亡”入手,让我们自行脑补他们曾经的“罗曼蒂克”。
身为影后的吴小姐,比她那身为蹩脚演员的丈夫,要更加懂戏。
在他们二人合演的电影里,丈夫下毒杀死了妻子,下毒过程中丈夫一直在心虚手抖。
拍摄前,她教导丈夫说:“你应该认真地做这件事,你应该理直气壮地杀掉我。
”因为她认为,丈夫在下毒杀害自己时,心里并不觉得做错了,所以此时不应该心虚。
而真正拍摄的时候,导演却教导她丈夫,在这场戏里,丈夫应当是情绪起伏,内心“波澜壮阔”,所以他就应该要心虚手抖、不断回头看。
待至到了现实中,当吴小姐面临强行被包养的威胁,她那庸懦的丈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保,接受戴先生给他的稳定优厚的工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出了自己的妻子。
当吴小姐绝望地说:“你知道,你一离开上海,我就要搬到戴公馆去了。
”他却大言不惭地说起甜言蜜语:“没关系。
你知道,无论我身在何方,我这颗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相信你跟我是一样的。
无论你在哪里,你那颗心也永远跟我在一起,对么?
” 吴小姐忍不住苦笑出声。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丈夫是个糟透了的演员,但刚才这两句台词却说得漂亮。
她丈夫站起身来,无声的眼神里仿佛藏着一些说不出来的话——也许,是一直欠她的一句“对不起”。
那一刻我分明觉得,他对她,也是有情的。
然而这世间的深情往往如此:说得出口的,大都不过是些动听却讽刺的台词,说不出口的,才是足以蔓延一生的心结。
当丈夫朝吴小姐微微欠身礼貌而去,吴小姐呆坐原地喉头梗塞。
随着冷漠的关门声响起,镜头给了吴小姐一个漫长的特写。
她比预想中的要冷静,眸中雾气一敛,便低下头来,望着戴先生托王妈送给她的那枚钻戒。
戒指上硕大的钻石闪闪发光,于她而言,其意义却恰如她演过的影片里,丈夫给她放在床头的那一杯掺了毒药的水。
爱人对你的每一分伤害,往往都是理直气壮的。
他不会愧疚,也不该愧疚。
而你,在每一次含笑饮鸩的时候,心中亦谈不上什么波澜壮阔,反倒冷静平和得不可思议,甚至还会微微地感到几分满足。
因为你早经知道,这才是人生啊。
四、黑帮老大与交际花的罗曼蒂克 影片一共将时间轴倒回了三次,选择的都是不同的视角。
第一次倒回,是在葛优扮演的陆先生被灭门之后,时间倒回到三年前,镜头锁定了美艳的交际花章子怡,和她的舞伴钟汉良。
正当二人肢体交缠情到浓处,葛优扮演的陆先生闯入屋内,吓得钟汉良猛地后退欠身。
葛优说自己是为老板来当说客,而章子怡的角色则是他老板刚刚离婚迎娶的新婚妻子——这一段彻底佐证了我对于历史的索隐猜测:葛优扮演的陆先生是影射上海滩出名善做人的流氓大亨杜月笙,而他的老板、倪大红扮演的王先生,便是影射杜月笙的师父黄金荣。
历史上的黄金荣,一生中做的最愚蠢的决定,莫过于为了自己名下“共舞台”的台柱、名伶露兰春,而与处处提携照顾他的结发妻子林桂生离婚。
此后他一生的霉运也是由此而起。
然而这部片中弱化了黄金荣的贪财、好色与短视,却将王先生塑造成了一个十分体面的绅士。
你出轨,我丢了面子,我便让人把你请回来;你不愿回来,我便以利相诱,让你去演你最垂涎的影片。
你又和男影星搞到一起,还与我的手下有暧昧,令他为你出面求情——好,我不揭破,但我成全所有人。
我送你们远走高飞,我给你些钱让你好好生活。
一个男人能将风度做到这个份上,也是毫无可指摘之处了。
最有意思的是,王先生还对葛优扮演的陆先生叮嘱道:“以后这事谁都不许提。
谁提,我骂谁!
” 这位黑帮老大实在是太过可爱。
即使是“戴绿帽”这种在中国男人看来是万年笑柄的丑事,他也不会好勇斗狠地对议论者用一个“杀”字。
这种时候,反应越是过激,便越被看作是丑态。
反倒越是轻描淡写,倒越突显出难言的名士风流。
章子怡扮演的交际花,自己也知道自己就是个天生的花痴、十三点、狐狸精。
她对暧昧气氛的把握十分敏锐,这大概是一项天赋。
因而她一生被男人宠爱着成长,叱咤风云的黑帮老大为了她说离婚就离婚,八面玲珑的流氓大亨为了保她性命辗转难眠,舞蹈教练与影帝也都为她乱了方寸。
她说人生没意思,叫陆先生索性替老板杀了她,那是因为她吃定了这些男人都舍不得。
王先生这乱世枭雄,却是难得的怜香惜玉。
更难得的是他活得敞亮,不单只自己心存仁善,更有一种凡事看破不说破的人生大智慧。
也难怪那些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个个都对他心悦诚服。
王先生对情妇的放手,已然不是我国传统直男癌那套“女人如衣服”的故作不屑,却是一种带着尊重、愿君安好的坦然豁达。
如果你想驯服一只鸟,那么你就打开笼子放它走。
倘若它还会飞回来的话,那么它就是你的了。
倘若它再也不回来,那也没有关系啊。
起码你可以相信,在你放手的那一刻,它一定是快乐的。
五、间谍与性奴的罗曼蒂克 终于写到男女主角了。
其实这部影片是一部群戏,众生万象,每个角色都描摹得丰满深刻。
然而存在感最为浓墨重彩的一对,始终还是浅野忠信扮演的日本妹夫,和章子怡扮演的交际花。
关于日本妹夫的间谍身份,导演程耳这样解释:“因为在那个年代的上海,包括武汉、南京,日本人是非常处心积虑地在准备战争,渗透了非常多的日本人。
他们从小在中国长大、生活,其实那些看似日常很生活化的小生意人,很多都是日本人的间谍机构。
” 日本妹夫的人设充满了矛盾,却又有种异样的宁静和谐。
开头的他穿着长衫说着上海话,跟所有寻常上海人一样,吃着小笼包,泡着澡堂子,不与日本人来往,还与身为帮派首领的大舅子一同杀伐决断。
镜头一转,他却又出现在一间精致的日料店,作标准日本人的装扮,手法娴熟地切生鱼片烹调日餐,连温声细语地嘱咐跑进屋里的小猫不要抢他的饭吃,说的也句句都是日语。
这时的配乐轻柔和缓,恰如画面所透露出来的脉脉温情。
第一遍出现日本餐馆的场景时,有个镜头一闪而过,是妹夫烹制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一转眼便端走了一份,自己则闲闲坐下来吃另一份。
那么他端走的那一份饭菜,又上哪儿去了呢?
我几乎要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另一边,章子怡扮演的交际花在一堆男人之间游刃有余,最终与韩庚扮演的影帝相遇成鸳侣,还获得了黑帮老大丈夫的成全,派人开车护送他们私奔至苏州。
被派来护送他们的人,恰恰是陆先生的日本妹夫浅野忠信。
而这个男人,偏偏也是喜欢她的。
浅野忠信对章子怡的喜爱程度,一点也不比上述的其他男人浅。
一条手帕,便很能说明问题。
最初章子怡接演《花好月圆》后,在餐桌上兴致勃勃地谈起导演老是莫名其妙对着她掉泪。
席间她的白色手帕掉落在地,坐在一旁的日本妹夫不声不响地替她拾起,并叠好了轻轻放回她的旁边。
当一个人对与你有关的所有情况,都能作出异常敏捷且自然的反应——那只能说明,这个人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这条手帕,也成了后文中的重要线索。
那是在日本妹夫临时起意,当着章子怡的面开枪杀死了她的情夫和司机,并狠狠强暴了她之后。
第二天,他在麦田里刨坑埋尸,她起先是想开枪杀了他,最后却下不了手,只是递了自己的手帕来,让他擦净自己身上的血污。
当章子怡熟睡在后座时,男人将染血的帕子揽在怀里,沉默地坐了许久许久。
那个画面令我蓦然心惊:难道他对这个女人,并不单只是情欲,还有……爱?
随后的几个场景验证了我的猜想。
在日军大规模侵华之际,接到新任务的妹夫与搭档商量,要杀掉章子怡灭口。
他把她摁倒在地试图掐死,却在关键的一刻放手而去。
她拼命地喘息求生,然后越过一道道的门逃生,仿似一个人历经轮回而涅槃重生,三魂七魄却难以保全——这一段的画面切割与光线设计,都极具美感与禅意。
在放过章子怡之后,有一个镜头,呈现的是这个日本男人将自己隐匿在黑暗里。
我们只看到他双眼含泪,仿佛无限隐忍。
正当我在猜测他此时在想什么的时候,镜头一转,却是他当年杀人埋尸时,章子怡站在金黄色的麦田里,小心翼翼地为他递来手帕。
原来如此。
因为他想起曾经她放他一命,所以今朝,他亦放过了她。
那片染满血腥的金黄色麦田,或许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据导演程耳说,日本妹夫杀死情夫与司机、强奸交际花,并非是谋划已久的行为:“我作为观众之一,我不认为浅野是处心积虑的,他是临时起意。
第一,装满士兵开往前线的军车刺激到了他;第二,子怡戴的耳环正好是朵樱花,所以正好是这两点刺激到他作为一个长期的卧底,他的内心产生了波动。
” 他们迎面碰到军车而不得不避让,刺眼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让人有种被居高临下的受屈辱感,尤其是对隐藏了军人身份的浅野来说。
同时,章子怡戴的耳环图案,正好是象征着大日本帝国的樱花。
作为一个长期伪装自我的卧底,他明知开战在即,自己定然也是朝不虑夕,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此时他一时欲念作祟,便放纵自我,做了件大大出格的事。
即便是一个多年来将自己完全伪装起来的人,也并非生来便是我们想象的禁欲派,他也有想放纵七情六欲的时刻。
因此,在放纵过后,他或有意或无意地,把自己的手枪留在了车上。
当章子怡举起枪试图杀他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背过身去,将自己的命全权交到了她手里。
杀就杀吧。
如果她真的扣动扳机,那他便也不用再活在隐忍与谎言里了。
那倒也是一种痛快的解脱。
或许章子怡也知道,杀了他,会比不杀他,令自己更难活下去。
于是她放过他,还任由他将自己带回日本餐馆的地下室,将她改造成日本女人,终日囚禁起来——直到这里我们才知道,原来最初的最初,那无端消失的一份饭菜,是送到地下室给了性奴章子怡。
许多人都在讨论影片中那段吃饭与做爱不断交替出现的镜头。
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吃饭与做爱,恰恰是人活于世,能感知到自身生命力的,最不可或缺的生命体验。
浅野忠信在这种行为里得以喘息休憩,找回自己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件工具的些许温度。
而章子怡,却恰恰也是在这种行为里彻底被摧残精神,沦为了一件没有灵魂的工具。
作为一个花痴,从前她与每个男人调笑时,浑身都灵动得发颤,四肢百骸里都是欢愉。
而在与浅野忠信每一次做爱的过程中,她的表情却永远都木然之极。
当日军在菲律宾节节败退时,浅野忠信满身污脏坐在废墟里,依旧吹着口哨,仿佛还是那个在上海卧底时伪死的自己。
他仿佛是对着某个人,情真意切地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从来没有希望战争结束,从来没有希望能够活下去。
现在我却想活下去。
你能去帮我找到儿子么?
把他们带到日本的横滨,我在那里有房子、有土地,可以种庄稼养活你们。
等着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想办法去找你们。
” 这番话是说给谁听的呢?
浅野说话时望着镜头,分明是对他说话的对象怀着极大的温柔与深情。
然而镜头拉远,偌大的战场上只有死尸与苍蝇。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的方向,竟是空无一人。
是了,是了。
这一刻还活在世上的,唯一还能令他对现世安稳有所寄望的人,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美国大兵嘲笑这群投降的日本人是“愚蠢的猴子”,说他们前一秒还不顾生死地要拼命,后一秒便无条件投降,还给自己修起了战俘营。
日本大军三十万之众,而上岛的美国兵不过一千人,所以美国人想不通,怎么他们就这样投降了呢?
美国人在二战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作壁上观大发横财。
后来是因自己也遭到侵犯,这才中途加入战争,进而扭转了局势。
作为一场战争的最大受益者,他们怎会懂得多年鏖战的苦?
他们又怎会懂得,这种积累量变最终到质变的绝望和软弱?
其实不是不可以继续战斗下去,只不过投降的人恐怕大都像浅野一样,突然有那么一刻,野心烟消云散,本能的求生冲动盖过了一切——他们突然之间,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只是想回家去见见自己牵挂的人。
我不禁想起浅野的那个死在上海的,对一切懵然不知的妻子。
在被灭门的当天清晨,浅野的妻子正在絮絮地抱怨自己的腰变粗了,明天要去做件新旗袍才好。
浅野却知道,眼前的女人再也没有明天了。
于是他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隐忍的愧疚酝酿成澎湃的情感,使得他开始亲近她的肉体。
妻子娇嗔着唤他疯子,叫他停下来。
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愧疚,便在这些突如其来的温存里,戛然而止。
他在明媚的阳光下伸手抱起两个儿子,一切看似静好如初,实则却已到了命运的岔口。
后来的镜头,两次闪回到他妻子趴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惊愕的脸,也与浅野后来表现出的一切病态的情感,形成了一种鲜明的比照。
最后浅野终于被引渡出了战俘营,由他心爱的女人亲手射杀而死。
葛优扮演的陆先生带着心腹杜淳、故人章子怡,以及自己的两个外甥来到战俘营找浅野复仇时,有一个细节很是精妙。
当浅野走入房间,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信笺和一支钢笔。
这与影片开头,他们帮派的人逼供赵宝刚扮演的工人领袖,是一模一样的配置。
虽然这一回让浅野签的是引渡同意书,但这同样的形式,不得不说是刻意为之。
这既是一种对仇人的恶意嘲讽,却也是一种对帮派传统的致敬,冷嘲之中亦透出守旧的风骨。
当杜淳奉命杀死了葛优的大外甥,葛优以复仇为交换条件,放小外甥逃去了日本人的战俘营,这个大家族的最后一点血脉温情,也彻底断了。
而当章子怡开枪杀死浅野的时候,她的眼中分明有泪。
她有爱过他么?
导演说,他也不知道章子怡对浅野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爱情,还是仅仅出于求生的本能。
“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她还是选择活下去。
” 于是,她如同她扮演过的那个角色一样,历经磨难却最终活了下来。
但她却亲手将属于自己的罗曼蒂克,彻底杀死在了战俘营外的郊野小路上。
肉身的确是活了下来,可最后的那一点灵魂,却随着她的那颗如释重负的泪水,一同落入了尘埃。
六、流氓大亨与旧上海的罗曼蒂克 前段时间我和一个朋友讨论城市气质,她说她喜欢粗糙而潇洒的北京,我说我对于精致优雅的上海始终有情结。
她不屑地说:“上海人喜欢一切皮质的东西——亮皮鞋、皮裤,处处突显小家子气。
” 就连我那从小在上海长大的妹妹也在说,她更喜欢定义为自己是北方人,因为她一点也不喜欢上海人唯利是图、眼高于顶的那份肤浅庸俗。
我多想对她们说:你们看到的,那并不是上海啊!
而我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呢?
我自己也就去过上海那么寥寥数次,对它的情怀,全都停留在那些与民国有关的文艺作品里。
可我就是知道,上海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部影片其实全都是在北京搭景拍摄,然而却深深地描摹出了独属于上海的城市气质。
上海的气质,不是所谓的小资情调,亦不是什么天生的优越感——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优雅克制,那种藏在纸醉金迷下的恣意与残忍。
那种,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喽啰,都或多或少杂糅于体内的名士风度。
端,雅,入,骨——这四个字,才是用以形容我心目中的上海。
杜月笙是旧上海的传奇,也难怪那么多文艺作品喜欢对他的形象加以演绎。
作为与国民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青帮首领,敏锐如他,早该知道国民党的兵败之势,也不会不知道老蒋早已开始将一批批的物资运往台湾。
而他自己,却一直等到1949年4月,才搬迁到了香港,而后不过两年就因气喘病而在寓所去世。
导演程耳是这样写影片中的陆先生:“他一直拖到一九四九年五月初才坐上去香港的轮船,算得上真正的末班车。
没有人知道他在拖什么或等待什么,我想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不过是下意识的拖延。
不久他就死在香港,死前再没有值得记述的事件或说过的话,他基本没再说话,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终于走向自己的沉默。
” “没有人知道他在拖什么或等待什么,我想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不过是下意识的拖延。
”这句话,我初次读到,便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这就好比我每次去影院看电影,都有一个古怪的习惯:我喜欢在全场灯亮、观众尽数离席之后,仍然坐在那里,听音乐放完,看字幕出完,等等看片尾有没有彩蛋。
有时明知不会有彩蛋了,却还是喜欢磨磨蹭蹭地坐在那里不走,仿佛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
这位流氓大亨的一生是这样丰富:幼年辍学,进水果行当学徒,加入八股党贩毒而受到上海法租界华探长头目黄金荣的赏识,再到与两位青帮巨头黄金荣、张啸林一同成为了“上海三大亨”。
时人有言:“黄金荣贪财,张啸林善打,杜月笙会做人。
”民国总统黎元洪的秘书长还亲赠一副对联,使得未上过几天学却满身书卷气的杜月笙,从此被人比作“当代春申君”——这个称号,实乃一枚极耀眼的勋章。
影片中的陆先生也是这样一个,一面阴狠凌厉,一面宽厚忠诚,一面杀伐决断,一面又极善于处理人际事务的全才。
“三大亨”之中,黄金荣式微、张啸林叛国投敌,唯有杜月笙在历经国仇家恨之后,果断站在国民党一方,随着抗日的脚步,在香港、重庆等地,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他撑过了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期,撑过了波谲云诡的上海滩,撑过了血雨腥风的列强侵略战争,最后,却败给了一场命运的黑色幽默。
其实在电影开篇,葛优扮演的陆先生对工人领袖的那番话,就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一次的罢工,拖那么久、闹那么僵,是因为有人混在工人里。
其实他们不想解决问题,不想让罢工结束,故意要把局面搞乱。
这些人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他们不喜欢现在这些,高楼啊,秩序啊,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他们都不喜欢。
或者是有其他什么目的,毁掉上海也不可惜。
” 影片用了几次上帝视角的俯拍镜头,充满悲悯地呈现了战前车水马龙的上海,也呈现了战时成为一片废墟的上海。
然而,真正彻底毁掉上海的城市气质的,从来也不是那场战争。
一九四九年,陆先生终于也离开内地迁往香港。
至于在他离开的那片故土,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已经知道。
今时今日的上海,城市气质毕竟不同以往。
在历经一场场翻天覆地的清洗与变故之后,这片曾经最优雅最摩登的土地,那些昔日浸润在空气中的名士风流,而今唯余“礼乐崩坏”四个字而已。
或许,令陆先生恋恋不舍的那个上海,才是我心目中那个真正的上海。
或许,值得记挂与神往的,都只不过是尘封在历史画册里的记忆罢了。
导演程耳极善于表现这种残酷凌厉的美感。
影片中数次出现金黄色的麦田,这种充满浪漫诗意与生命力的场景,却每一回都与血腥和死亡脱不了干系。
同样宁静凄厉而绝望的美感,我只在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才体会过。
关于暴力美学的呈现,程耳融进了一些充满浪漫色彩的个人烙印。
如两个小马仔一边青涩地讨论破处,一边面不改色地杀人。
如浅野忠信和章子怡,在沾满血污、趴着两具死尸的汽车后座疯狂做爱。
程耳说,现今活着的导演里,他最喜欢的之一便要数昆汀:“不光是暴力美学、镜头这方面,我觉得昆汀给我的更多是一种既庄重又不羁的精神上的指引。
昆汀给我的影响非常大。
” 相比起昆汀影片里粗粝的直男气质,程耳的影片里,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儒雅。
影片虽然主题残酷,却又处处充满温情,其中便包括大量对食物的描摹。
光是上海小笼包就出现了数次。
许多改变命运的大事,也都是在饭桌上发生的。
最后吴小姐的一句“不喜欢重庆,所以不喜欢重庆菜”,更如醍醐灌顶般,使陆先生联想起了日本妹夫开的日本餐馆,由此揭开了本片最大的疑团。
葛优扮演的陆先生算是一个载体,带我们在旧上海的泱泱繁华里走了一遭,将波澜壮阔的国仇家恨、霁月光风的手足之义、跌宕起伏的儿女私情,通通或体验或见证了一遍。
导演说,他最喜欢的台词,是多年后在上海的战后临时收容所里,陆先生重遇交际花时所说的话:“我看见你上了车,你应该是去了苏州,从苏州再坐火车往北走。
我有时候会想到你。
” 这种思念,大概不是多么的深沉刻骨,却是细细密密,绵延不绝。
面对这个曾经与他有暧昧的美艳女子,他心底终究还是牵挂的,却未曾想此生还能再见。
据说原本的结局,是陆先生与交际花在香港再度重逢。
然而最后上映时,被导演剪辑成了现在的样子。
还是现在这样好。
留白,才能给人以遐想。
若是两人真的在香港重续前缘,那么章子怡岂不成了孟小冬?
说来倒是巧,章子怡还当真演过孟小冬。
或许这个交际花的角色,原本就是露兰春与孟小冬的结合?
导演说他可能还要拍第二部,算是一个前传,届时将与我们好好讲讲闫妮扮演的王妈。
有人猜测,闫妮扮演的王妈与杜淳扮演的车夫,都是戴笠从军统派来潜伏在陆先生身边的人,一方面为了保护,一方面也为了监控——所以才会有餐桌上的那一番举荐,也就有了王妈居高临下地叮嘱车夫,该如何拿出演戏般的冷静眼神,将这个杀手的角色做好。
其实杜淳的这个角色也十分出彩:作为一个杀手,整天拉着一辆空车在街上转,无论去做什么任务都只收来回的车钱。
如此设定,充满了诡秘的侠气,极具唐传奇武侠小说里的浪漫色彩。
这大概也是对我们传统文化里的优雅气质的承继了吧。
影片的最后,陆先生走过香港的海关安检,他只有孑然一人,身上的刀枪俱已除尽,身边亦不再跟着马仔和保镖,也不再有莺莺燕燕的追随。
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到最后,也不过沦为浩瀚人群中的一只平凡无奇的蝼蚁。
当他摘下帽子张开双臂,我们终于意识到,也是时候与旧时代的辉煌挥手作别了。
黄粱一梦,浮屠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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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耳是一个有天赋的导演,这一点,他刚出道时候的《犯罪分子》就证明了;到《边境风云》,已经有了风格化的自觉。
但最近上映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却走得过火,显得有些装腔作势。
旧上海在影片中呈现出“老克腊”式的审美趣味,这种怀旧美学风格在侯孝贤的《海上花》里似曾相识,到近期的谍战电影中则比比皆是:衣冠楚楚的黑帮,不动声色的暴力,一尘不染的场景,光洁有腔调的人物。
它们迎合的是有关那段历史的大众想象,确实使得整个故事成了一种打磨过的、漂浮着的“罗曼蒂克”。
电影的起点时间是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前夜。
里面的人物很容易被索隐式地进行解读,比如“戴先生”与戴笠、“吴小姐”和胡蝶、“陆先生”与杜月笙……之间的虚实对应。
“罗曼蒂克的消亡”因而坐实了怀旧的对象和年代,这从观念上来说实在是相当腐朽陈旧的——我原本以为他会进行浪漫主义的反讽。
导演这么设置应该是出于对观众口味的猜测,是在前期市场调研中对目标受众趣味的判断,因为影片中有自我嘲讽(比如对于艺术片的挖苦)——他应该是个聪明人,也许聪明过头了。
无论是英文片名The Wasted Times,还是叙事结构上线性时间线索的打乱和重组,《罗曼蒂克消亡史》都显示出对时间的敏感。
这难免不让人想起王家卫,但程耳试图通过时间轴的调整超越王家卫。
这是个冒险,最终使影片变得华而不实。
因为我们看到时间线的重构并没有提供叙事功能——它仅仅是调整了时间前后讲述的次序,但改变次序似乎并没有改变故事。
如果说形式即内容,那么这里的形式还就仅仅是形式。
如果对照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记忆碎片》中时间线的打碎与拼贴,就能看得更明显。
诺兰的形式是有意味的形式,时间的错乱与主人公的寻找身份、建立认同是同构的,形式进入到角色的塑造之中。
但是《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时间形式到最后也没有增进人物的复杂或性格的深度,甚至都没有制造基本的悬念之类的要素——它只是在添乱,在迷惑观众。
这就像薛神医啪啪啪打了一通,你以为那是陈家洛的百花错拳,其实只是胡抡的王八拳,这种拳除了唬人,没有杀伤力,还不如萧峰老老实实打一套太祖长拳。
时间轴的重构,我猜想其动机是要将“罗曼司”式的艺术探索加入到传奇故事、类型电影中的尝试。
我这里要解释一下我所谓的罗曼司。
作家兼批评家戴维·洛奇曾经通过虚构的人物安吉丽卡来区分罗曼司与史诗、悲剧这些文类的不同:史诗、悲剧那些“古典文类”在叙述中不断挑拨好奇心和欲望,同时又延宕着对好奇与欲望的满足,蓄积着的张力围绕着未知与认知展开,最终随着谜底的解开、美德的奖赏、罪恶的惩罚、行动的完成而得到释放,高潮一旦来临,也就意味着终结。
而罗曼司是一种连续性的、无始无终的叙事,叙述的结构一张一合,无休无止,总是试图制造连续性的高潮体验。
一般的商业电影往往都是类似史诗、传奇、悲剧之类的欲望与满足欲望的戏剧结构模式。
程耳有种野心,他可能希望营造出一种间断和并置的叙事来形成不同侧面的“罗曼蒂克”——一种罗曼司追求。
当然,他的野心没有实践成功。
初出茅庐的黑帮小弟与偶发善心的青楼女子之间不知所终的感情,电影明星在无良丈夫的不可救药中归于工商“大佬”,空虚浪漫的姨太太不加克制的欲望导致情人死亡和自己沦为性奴,藏得很深的日本间谍挣扎在身份与情欲的纠缠之中……不同势力和人物在权力与战争的博弈中不可避免地沦为大时代中的微尘。
这种不加取舍的并置,放弃了国家、民族的立场与价值,是超越性的,因而也是空洞的、无聊的、陈词滥调的。
简言之,这是个失败的罗曼司。
影片中有至少两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城市高空俯拍,这是典型的上帝视角。
上帝的全知全能与罗曼司进行中的个体限度是相互配合的,它呈现为零度叙事式的无情与冷漠,而这又构成了对于怀旧温情的背离。
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感到诡异和令人费解的奇怪。
我认为是因为导演没有解决好整体的协调,而又不愿意放弃灵机一动蹦出来的精彩片段和风格呈现。
但因此,也让他的人物都成为时间必然性的囚徒,而脱去了性格和行动所可能造成的张力——人物在片中都是审慎的,非理性的、酒神式的人性因素被剥离了,他们都是无个性的。
那些左右上海大势的黑帮人物个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与其说充满了人性的复杂,倒不如说他们都是概念化的扁平物,刻意营造的仪式感让吃饭这种日常行为都缺乏烟火气息。
迅速形成自己的风格,能够具有辨识度,是当下文艺生产的一条捷径。
当然,它并非一条坦途,因为任何一种艺术门类,都积淀了长久的历史遗产,充斥着无数试图开创新局之人。
电影尽管只有一百多年历史,但不同区域流派与类型、层出不穷的执业者、新媒体技术中蜂起的各种草根电影……也已经让变化的空间变得狭小无比。
但也惟其如此,树立差异性和鲜明的特色,更加成为电影导演尤其是那些有着“作者电影”意图的导演的驱动力。
程耳可能就是要挤上这道窄门的一员。
从片中大量的几何构图和大面积的暗色光来说,程耳确实颇具匠心;但是对于一部电影而言,形式与内容、技巧与思想、技术与观念的平衡很重要。
如果某一个方面显得突出,那一定是剑走偏锋。
而剑走偏锋一方面固然有可能出奇制胜,成为某种Cult,另一方面也有可能走火入魔——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当形式大于内容,或者形式成为形式主义之后,风格化就变成符号化。
风格与风格化在逻辑上有个先后顺序,也就是说,风格的形成最初可能有或者并没有确定不移的主张,在实践过程之中逐渐面目清晰起来,风格化则是在风格形成之后的刻意维持或仿效。
后者的尺度精妙幽微,一不留神就容易走上抽象与刻板,让观众看到的不过是徒劳的幻象。
作为大众艺术,去除那些电影黄金年代里的艺术实验,成功的电影往往是观众喜闻乐见的,尤其是放置到市场上角逐的商业电影。
观众的喜闻乐见绝不是衡量影片的唯一尺度,却也绝不能抛弃。
情绪中的缺乏烟火气息和形式上的别出心裁,往好了说是不去迎合大众的趣味,往坏了说则是矫情。
当然,这两方面都可以视作别出心裁的卖点,我不满的地方在于即便是矫情,程耳也没有做到位。
影片的风格化不够一气贯注,在某些地方细弱而拖沓,比如吴小姐与王妈对话的片段。
那些地方让我想起了张艺谋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和陈凯歌的《风月》,都不是很成功的老上海影像记忆式叙事——明星阵容自带型范,反倒缺少一种互相配合的协调气场。
葛优四平八稳地念台词,让人恍若置身北京,而他和倪大红都缺少必要的杀气与霸气。
章子怡的冷硬也不适合交际花角色,因而与葛优之间的暧昧气氛就营造不出来。
在这些年急剧发展的视觉文化普及和电影工业扩张中,观众的口味和素质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
各种各样的技法与形式探索,在经验已经日益丰富和多元的观众那里,都并不新鲜。
他们对电影有了更高的期待。
而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罗曼司在期待视野中应该带来的如同海浪一样连绵不绝的高潮并没有出现,而是像湖水被荡起的涟漪,刚激起几个浪花,一会儿就平复下去了,又变成了一个看似叛逆实则中规中矩的传奇故事。
《文汇报》2016-12-22
我始终认为,一部有逻辑的作品是全息的。
不管你从头、从中间、从后面读起,或许你读不懂剧情,或许你闹不清人物,但总能感到作者的笔力有内在的规律、格调、气韵可寻,好比从几块骨头重建整个化石,从青瓷残片推想原件风采。
反之,从局部感受不到整体的,那整体还就真的未必存在。
我不懂电影,但是拿文学作品打比方,乃是因为《罗曼蒂克消亡史》的结构,像极了轻小说写作初学者装模作样的”深度“文。
破碎的结构、华丽的句子、干巴巴的典故和考证、自以为深刻的”警句“,人物形象单薄、情感简单、行为极端,叙述吞吞吐吐、断续不定、假作深沉。
唯一让我不长篇大论来吐槽的原因,是因为出去接迟到者漏看了一小段。
我不相信那三分钟能把我看到的这一堆碎片起死回生,不过吐槽的底气的确少了些。
所以以下只是这一堆wasted time的脑内弹幕集锦。
爆米花片的喜悦或许相似,国产片的失望真是各自不同。
人物对演戏的评论深深地让我感到了导演对观众的嘲笑:老子自己都没当回事,你们还来花两个小时瞪着眼看。
上一次看到节奏这么拖、人物总特写、服装考究多变布景精细单调(很美但是像话剧背景,有舞台感没真实感)摄影师重要、经常飙血浆、老是死点人、不时奏音乐、动机特单纯、还有日本人……的片子,还是汉尼拔第三季。
我觉得这片可能是想表达生活太虚假,只有吃操杀。
葛优去战俘营捞人那段我以为这片总算有点正常情感了,结果一枪把小孩杀了,只想大笑不止。
我觉得要么我不是中国人,不能理解中国人感情。
要么导演拍的其实不是人类。
(我现在还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失去了中国人的感情)脸盲。
(我的问题)但我要是能把握人物性格我就不会脸盲了。
(可能不是我的问题。
)唯一的亮点是那个用力撺掇20岁新同事腐化堕落的马仔。
可是这一点人类气息被早早掐灭了。
抱着对导演的盲目尊重看到最后,the wasted time。
原来你丫知道自己啥德性啊。
为什么影院里不能往银幕扔鸡蛋呢。
有一种小白文,是作者边写边哭得胸口痛,但除了亲友以外的读者只会冷漠脸的。
我猜这部电影同理。
我自认看电影这事很有耐心了,看eva的时候那定格一分钟也是一秒不跳看过来的,但也撑不住每个镜头都定格一分钟啊。
导演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人生的了无意义,在吃操杀(或被杀)的间隙只能干等吧。
情节推进一分钟,人物苦熬十年灯。
观众怎好意思不意思意思。
然而憋得脸通红之后不过如此,即使杀了一厅一楼一天一地的人,也就是打翻一捆玉米杆子。
玉米杆子还结过玉米,这人个个都活得有如画皮。
人物塑造不靠性格描述,不靠事件罗列,靠一口气。
要是呼吸不畅,还想通过憋气吹个生猛的,恐怕是办不到的。
原型不是你说有,说有就能有。
片子有逻辑,原型有意义。
片子没逻辑,小白OOC。
这片的动机结构可以六字概括之:吃操杀,日本人。
日本人可以换成外星人,这片可以拍成星际朋克,可能会稍好一些,毕竟爵迹还能冠以真人CG先河之桂冠。
最后我想明白了。
这不是一部电影,这是一场行为艺术,主题就是:观众是如何被导演装模作样的跳大神唬住,自欺欺人地把time wasted掉的。
年度华语最佳,这句话我准备好一年多了!
我要疯了疯了!!!脸盲看这样的片子真是找虐啊!!!感觉男人都长一个样,女人也都长一个样!!!谁把谁杀了谁把谁睡了完全看不出来啊啊啊啊啊!!!我真的气疯了!!!!
3.5。整体腔调很对,越看越舒服。
感觉很一般,形式感没做到点上
近几年看过最好的华语电影 好到不知道要怎么评论 真的太好了
剪辑差。表演真挺不错个个角色都挺出彩。出戏的地方是拍电影那段。场景设计和人物装扮怎么看都像是阿莫多瓦或者佐杜罗夫斯基的片场。野心挺大样子也做得挺大不过确实至少完成度这次是上去了。
依然是非常导演型的作品,算得上今年最有腔调的一部华语电影。非线性叙事,将万种风情的民国上海众生相尽情呈现,称得上最具中国特色的浪漫主义黑帮片。全片美学之考究,优雅的呈现生存与毁灭,情欲,复仇。表演、摄影、配乐、服饰、上海话都是华丽丽的精致。浅野忠信太TM帅了!!
从章子怡搞了韩庚开始垮掉 前面好不容易造起来的视听快感一泻千里 但并不会想怪罪导演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收 但总体是可看的 上海话的梗到位 以及我十分想弄浅野忠信😬
#2016十佳#暴力美学和迷影情节大概来自昆汀,风骚含蓄的调调和音乐肯定对着王家卫;程耳自己的风格大概是神出鬼没的拼图型非线性叙事,这次命题更大,所谓大时代的车轮下的各种爱恨情仇。摄影对弱光的精细捕捉实属罕见。碎片化后史诗格局因果倒置乃至浮动,恰是如今认知和想象历史的途径。
画风想到了《让子弹飞》。章子怡长着一张为大荧幕而生的脸,近距离看毫无瑕疵。3.5
受不了这拿腔拿调地然后就讲了个这?令人作呕。要我说比一步之遥都差远了。英文片名The Wasted Times贴切。借角色之口说艺术片是拍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是有多自恋,就这单薄的内核,我呸!
质感很好,既有黑色荒诞气质,又有些芝加哥味道。缺点是实在太杂,无论故事、人物、表演还是花活,且和那些穷光蛋新导演不同,杂得颇为招摇,导致电影无力又走岔。碎片拼图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太多无用而有害的碎片。浅野忠信对章子怡的部分一塌糊涂。
看开头准备打8分,看完结尾只想打6分。摄影不可谓不强,配乐不可谓不好,导演风格不可谓不突出,但人物塑造、表演和叙事都有很大问题。这么风格化的作品,一旦内容撑不起形式 ,就会让人觉得很装。当然,还是期待程耳的下一部。
可能是中国电影史前无古人之作。有很多涌出来的东西,又控制得太好。可能创作者都想创造出这样一个活生生而丰富的世界,或者说时光、乌托邦,而不仅仅是一个故事。
可以算是年底国产烂片中的一股清流吧,把民国时期拍的如此文艺也是可以的,摄影不错,插叙过多了,音乐有点用力过度
可能电影技法方面可以说道说道。但最后沾沾自喜地枪杀无辜小孩,实在太恶心,也可以看出导演内心很是卑劣,丑陋至极。送你一星
王家卫?昆汀?朴赞郁?最后还大剌剌抄了李安《喜宴》的结尾!导演意志如此强烈,就像谁都看得出尚雯婕认为自己在时尚圈。可惜hold不住,东拉西扯。乱的时间线和疏离摄影也都无意义。血的颜色更显廉价。上海、日本、政治刚好都是身边人的点,义愤填膺了半小时。辛苦这些演员和梅林茂。诡异的豆瓣两极分
拿腔拿调拿的好,也恰好满足了对民国-上海的想象。但要论史诗风范,实在是从审美趣味到视角都太小资了。小资善于细节,却缺乏力量和结构的能力,时代悲歌也就轻飘飘的。还不如干脆形式感再强点。
再三撕烤了一下,真的只能给一星!
本来还好的,作过头就不好了。